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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公子实在太过客气！安某愧不敢当！”安然抢先微微侧身避礼，笑容温婉而带着明显的疏离，语气平静如深潭古井。
“圣上洪恩，乃奖掖善举。安某与先生所做，不过尽商贾本分，何敢言功？更不敢当公子如此厚礼。”她的目光落在礼物上，毫无波澜，完全没有伸手接的意思。
“正是此理！安掌柜过谦了！”杨老也立刻笑着接口，圆融地打着哈哈，但同样没有去接礼盒的意思，反而示意小白去接，小白连忙小心接过捧在怀里。
“冯公子这番心意，墨香书肆受宠若惊。只是……如此厚赠，实在令我等草民惶恐不安。冯公子常来书肆光顾，便是对我等最大的抬爱了。”
冯时齐似乎料到二人会推拒，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减少，反而更加恳切真诚：“杨老与安掌柜折煞晚生了。些许心意，只是表达敬佩之情，绝无他意。二位得此殊荣，实至名归。这紫石砚予杨老和安掌柜烹茶赏玩，也算物得其所。二位于扬州教化、商贾皆有大功，若此微物都不肯收，莫非是嫌弃时齐心意粗陋？”
他将送礼与二位的身份、志趣都联系得极为妥帖，又把话抬到“不接受就是嫌弃他”的高度。
这番人情世故的功夫，端的是滴水不漏。
安然面上却依旧笑容温婉，不露丝毫破绽，再次微微福身：“冯公子言重了。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如此，安某与先生便愧领了。”
她终于对小白点点头，小白这才如释重负地将礼盒放到柜台里收好。
冯时齐见目的达成，脸上笑意更显真诚愉悦。
他目光状似无意地在书肆内流转一圈，仿佛被这满室书香和气氛所感染，话题也很自然地转向闲谈：“今日御匾高悬，书肆气象更胜往昔。家父亦常感慨，安掌柜以一己之力兴陶艺，书肆扬文墨，实为我扬州女子表率。他还说，若非俗务缠身，定要亲自登门道贺……”
他顿了顿，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安然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和一种近乎天真的热切，“不知安掌柜接下来有何宏图？若有所需，府衙上下定尽力襄助。”
安然心中警铃大作，脸上笑容却更显柔和：“冯公子费心了。至于安某，不过一商贾，只愿恪守本分，将书肆与瓷器作坊经营妥当，不负西方书友客商厚爱，不负圣上恩泽罢了，岂敢言宏图？”
冯时齐迎上安然的目光，眼底深处那丝极难察觉的僵硬一闪而逝，迅速被更温暖的笑意覆盖，显得诚恳无害：“安掌柜高风亮节，行事稳健，令人敬服。”
眼见试探被滴水不漏地挡回，冯时齐也知今日己不宜再多言。
他从容地再次拱手：“今日冒昧叨扰，杨老与安掌柜事务繁忙，时齐便不打扰二位雅兴了。期待二位将书肆与瓷器发扬光大的好消息！若有闲暇，欢迎常来府衙作客，家父亦喜与贤士畅谈。”
“冯公子慢走。”杨老和安然几乎同时客气地说道，脸上挂着毫无破绽的笑容。
冯时齐最后环顾书肆，对小白也亲切点头示意，这才施施然转身，在满室书客的目光注视下，步履从容地踏出墨香书肆，消失在阳光明媚的街巷之中。
书肆内的喧嚣依旧，御匾的金光也依旧温润。
杨老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目光变得深邃凝重。
安然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那件被收起来的青瓷花觚礼盒。
小白凑到安然身边，低声问：“安姐姐，冯公子送的这石砚可真好看，您要不摆出来？”
安然的目光落在石砚上，半晌，才轻声道：“不了，东西是好东西。但既然是他人所赠得贵物，自当好好保存。小白，收起来吧，小心存放。”
小白不明所以地挠挠头，但还是应道：“好嘞！”捧着盒子去库房了。
墨香书肆送走了冯时齐那尊“瘟神”，安然与杨老虽面上不显，心头却各自蒙上了一层霜。
而在扬州城另一隅，东城破败的老善堂旧址上，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御匾授予后，“同心善金会”拨付的十万两善堂专款像一道甘霖，迅速滋润了荒芜己久的贫瘠之地。
杨燕子和她初创的“燕安居”，凭借其“专注修缮、聚拢老匠、诚信务实”的招牌，再加上安然和杨老的鼎力推荐，成功在激烈角逐中拿下首批修缮三座最老旧善堂的工程。
对杨燕子而言，这不仅是一单养活的生意，更是对她和手下工匠们手艺与信用的至高认可！
此刻，她正亲自率领一支由木工鲁三爷、瓦工老郑、漆工金婆婆等几位手艺过硬的老匠人，以及几个跟她一样在善堂长大、手脚麻利肯吃苦的年轻学徒组成的队伍，埋头在老善堂的废墟里。
昔日腐朽的梁柱己被小心翼翼地拆除，露出摇摇欲坠的土墙，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朽木和汗水的味道。
杨燕子一身浆洗得发白、耐磨的粗布短打，乌黑的发辫盘在脑后，用一根素木簪固定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上面沾着几点灰白的泥渍。她手里拎着一把小巧但结实的镐头，正和老郑一起评估一处墙体内部的糟朽程度。
“郑伯，靠西边这一溜土坯墙根烂透了，怕不能留。得全部铲到见红土，新夯！”杨燕子指着几处被雨水反复浸透、泥坯软化坍塌的地方，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清晰。
瓦工老郑是个黑瘦寡言的老头，闻言蹲下身仔细捻了捻墙泥，又敲了敲旁边相对硬些的部分，点点头：“丫头眼毒！墙根泡软了，承不住力，万一塌了是要命的事。铲！连带着西边那小半间配房，也得推倒重起。柱子都酥了。”
杨燕子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对着一群正帮着搬运废料的年轻学徒喊道：“小西儿、墩子！带几个人，把西墙这边，按郑伯划好的线，慢慢拆下来！注意安全！三牛、铁蛋，去跟鲁三爷领新撑木，先撑好还没拆的这边！别让墙塌喽！”
“得令！燕子姐！”几个小青年响亮地应着，脸上带着被信任的兴奋，麻利地操起工具开始干活。
他们的动作虽显生涩，却充满干劲，眼神亮晶晶的。
杨燕子看在眼里，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这些孩子，就像当年的她和弟弟，给了机会便能拼命抓住。
让他们参与，不仅能学本事，更能让他们靠自己的力气挣一份踏实饭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