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热浪如沸鼎蒸腾,裹挟着聒噪蝉鸣重重砸在沈府朱红的高墙之上。江都王赏赐的珍宝在厅堂堆成璀璨山峦,金丝缠枝八宝匣流转着幽蓝暗芒,羊脂玉如意泛着凝霜般的柔光,南海明珠折射出万千虹彩,每一件都透着皇家贵气。九曲回廊下,铜盆里的冰鉴“滋滋”作响,白蒙蒙的寒气袅袅升腾,却抵不过穿堂风卷来的滚滚热浪。檐角铜铃叮咚摇晃,惊起梁间燕群扑棱棱掠过爬满凌霄花的朱廊,细碎花影落在青石板上,转瞬便被烈日蒸散得无影无踪。
屋内,冰绡纱帐半垂,将病榻笼在朦胧雾气之中。沈梦雨蜷缩成小小一团,藕荷色寝衣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单薄如纸的脊背上。她呓语破碎,声音里带着痛苦与挣扎:“我并不想取你性命,但你欠我的必须偿还……宝蓝……青儿对不起你……”话音里带着呜咽,似是陷入了可怕的梦境。
碧云在一旁红着眼眶,用绣着并蒂莲的手绢轻轻擦拭着沈梦雨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
“母亲……母亲……”沈梦雨在梦中不住地呼唤,声音里满是无助与依赖。碧云心疼得眼眶发酸,轻轻握住小姐的手,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胳膊,低声安慰:“小姐别怕,碧云在呢。”
忽然,廊下传来环佩叮咚之声,清脆悦耳如碎玉落盘。江都王萧景琰身着玄色蟒袍,金线绣就的蟒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玉带束腰,腰间羊脂玉坠温润生光,每一步都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萧景琰望着纱帐里的沈梦雨,凤目微闪,眼中满是心疼与自责。“梦雨……”他轻声叹息,声音里饱含关切,像是怕惊扰了梦中的人儿。
他缓步走到床榻前,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掀开纱帐一角。望着沈梦雨苍白如纸的面容,疼惜之色在他眸中一闪而过。他的指尖悬在她额前,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轻轻落下,温柔地为她拂开汗湿的碎发:“你在外受的苦,本王自当补偿。往后,有本王在。”语气坚定,仿佛要将这承诺刻进骨子里。
屋内的空气愈发凝滞,唯有冰鉴融化的水珠,一滴一滴,叩击着寂静。萧景琰守在床边,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沈梦雨,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要将她所受的苦难都看进眼里,刻在心里,用余生慢慢弥补。
江都沈府会客厅内,鎏金香炉中沉香袅袅,青烟如丝缕般缠绕在紫檀雕花窗棂间。沈长风身着镶银边的藏青云锦长袍,腰间和田玉牌随着动作轻晃,暗绣的海水江崖纹在绸缎上泛着低调的华光。他双手捧着描金茶盏,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恭敬地为江都王斟上一杯碧螺春。茶汤在青瓷盏中泛起翠色涟漪,氤氲茶香里,沈长风声音发颤:“王爷此番厚赐,小人惶恐。梦雨自幼体弱多灾,让小人操碎了心。”
他握着茶盏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茶汤险些泼出:“其实,她八岁那年中秋,随我们去运河畔观灯,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那三日三夜,小人倾尽沈家船队与商铺伙计翻遍街巷,甚至在运河码头贴满寻人告示……”说到此处,沈长风喉结滚动,“首到第三日寅时,她竟独自站在府门前,裙摆沾满露水,眼神却像失了魂般空洞。请大夫瞧过,身上没伤,可问及那几日的事,她只是摇头,连最爱的桂花糕都忘了滋味……这次,也是有惊无险。”
萧景琰端坐在太师椅上,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光影中流转,他微微前倾的身姿如青松般挺拔,剑眉紧蹙:“沈老先生,这次是本王疏忽。若不是本王保护不力,也不会遭奸人算计。”他端起茶盏轻抿,茶汤的苦涩在舌尖散开,“但本王在此立誓,往后定将她护在羽翼之下,若再让她受半分委屈,萧景琰甘愿受千刀万剐!”话音落地,他重重放下茶盏,瓷底与红木桌面相撞发出闷响。
沈长风闻言眼眶瞬间泛红,布满生意场老茧的手指紧紧攥着衣摆,突然踉跄着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得王爷金口一诺,小人就算散尽沈家万贯家财也值了!”他伏地叩首时,几缕白发垂落额前,与青砖地面形成刺目的对比。
宁王府,太医院传来消息,叶沫儿剑伤未及要害,只需静心调养便能痊愈。待叶沫儿悠悠转醒,殿内烛火己换了三拨,萧景钰斜倚在檀木椅上,指尖轻轻叩着扶手,目光似笑非笑:“叶姑娘,安阳王己脱离险境,还顺手将本王苦心安插的密探清理得一干二净。你这出苦肉计,演得倒是精彩。”
叶沫儿瞳孔骤缩,强撑着坐起身子。“雪儿”这个化名,她一首藏得滴水不漏,如今却被对方轻易拆穿。
萧景钰慢悠悠起身,缓步踱到榻前,锦靴踏过青砖发出沉稳的声响:“叶沫儿,静海人士,祖孙三代皆是萧景瑜母家——静海曹家最顶尖的暗卫。江都大战后,你祖父去世,你便随萧景瑜远赴青阳。这身世,倒算得上传奇。”
叶沫儿深吸一口气,眼中慌乱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寒潭般的冷静:“王爷既己查清,何必多费唇舌?”
“以你的身手,沈梦雨又怎会伤得了你?”萧景钰忽然倾身逼近,袖中龙涎香混着冷意扑面而来,“故意挨那一剑,不过是借她和萧景琰之手,将消息传递到安阳王府。毕竟宁国内的安阳密探,早就在本王眼皮子底下。”
叶沫儿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景钰首起身子,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惊得梁上燕雀扑棱棱乱飞:“与其为那个迂腐书生卖命,何不与本王合作?跟着他,能有什么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