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油灯在宣纸上投下晃动的光晕,沈梦雨将最后一张药物清单压在镇纸下,墨迹未干的“金疮药三百斤”几个字在烛火中微微发亮。碧云捧着新到的漕运文书进来时,正撞见王妃指尖划过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
“前线又传来捷报了。”碧云将滚烫的姜茶放在案头,帐外寒风卷着细雪拍打着窗棂,“但军医署说,药材缺口仍有三成……”话音未落,沈梦雨己提笔批注:“着人去药行,把库存的三七、血竭尽数买下,不足部分从南洋商号调货。”
书房东墙悬挂的江都舆图上,红笺标注的沈家产业星罗棋布。想起父亲沈长风前日送来的捐银文书,墨迹未干的“沈氏商号”钤印鲜红如血。
更漏声里,她翻开最新的营收总账。绸缎庄垄断江南半壁生意,酒楼连锁分号遍布江都,即便战时税赋加重,月盈利依然丰厚。看着库房里新到的五十万两银票,她将药单与漕运文书仔细封进火漆印:“明日让船队走加急航道,尽快把物资送到军营。”
沈府,腊月的北风卷着细雪扑在沈府朱漆门上,沈梦雨拢紧狐裘,袖中锦盒里的虎头帽还带着炭盆的余温。前院腊梅开得正盛,谢婉宁扶着隆起的小腹站在游廊下,发髻上的红珊瑚坠子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弟妹快进来,暖炉早煨上了。”廊下,沈明德正举着侄子乐天,逗他去够枝头垂落的冰棱,孩童清脆的笑声撞碎了满院清寒。
书房内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沈长风裹着厚重的狐皮大氅,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女儿冻得发红的手背:“润州的宅子挨着金山寺,冬日里推开窗就能望见江雾,到时候,你可以去润州住段时间,不必在意江都的风言风语……”
沈长风打开雕花檀盒,泛黄的地契带着陈年墨香,“明远明德虽己当家,可你娘走得早,爹绝对不会亏待你……”
沈梦雨指尖抚过地契上暗红的钤印,眼睛不由得湿润了,她望着父亲眼角深深的皱纹,终是将大夫人给母亲下毒的往事咽回肚里,珍重地接过檀盒:“女儿记下了,等开春便去瞧瞧。”
出了沈府,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沈梦雨掀开缀着貂绒的车帘,看着街边挂着冰棱的灯笼,想起冷冰冰的王府,内心一阵凄凉。她攥紧袖中带着体温的地契,轻声吩咐:“去城外别院。”
暮色漫过飞檐时,沈梦雨站在别院的露台上。远处灵山隐在风雪中,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她将地契放进妆奁最底层,与母亲留下的半块玉镯并排。寒风吹过窗棂,却吹不散掌心残留的温度,这方天地,倒比王府那座冰窖暖得多了。
深冬的别院覆着薄雪,琉璃瓦上的冰棱折射着清冷日光。碧云裹着猩红斗篷立在回廊下,瞧着牙婆领来的五个丫鬟在雪地里规规矩矩站成一列。为首的青衣少女眉眼生得清秀,怀里紧紧抱着包袱,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王妃常在别院静养,得添些伶俐人手。”碧云将茶盏搁在青石案上,热气氤氲间扫过丫鬟们冻得发红的指尖,“你们谁识字?”青衣少女往前半步,声音清脆如檐下冰坠:“奴婢春棠,跟着前东家的账房先生学过描红。”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沈梦雨将新到的药材名录放下,抬眼便见碧云领着人进来。五个丫鬟齐齐福身,发间新换的素银簪子随着动作轻晃。春棠捧着刚煮好的姜茶上前时,腕间银镯撞出清响,倒比王府那些金玉叮当的丫头更显利落。
“做事机灵些便好。”沈梦雨接过茶盏,热气蒸腾间望见春棠袖口露出的茧子,分明是做惯粗活的手。她垂眸抿了口茶,想起前日父亲“莫要委屈自己”的叮嘱,忽然轻笑出声——倒比在王府时更像当家作主的模样了。
暮色漫过飞檐时,春棠正踮脚取下廊下结霜的灯笼。沈梦雨倚在雕花窗边,看着几个新面孔穿梭在雪景里,忽然觉得这别院的冬夜,竟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朔风卷着雪粒扑打营帐,江都王萧景琰解开玄色大氅,指尖触到内衬细密的针脚时,呼吸陡然一滞。月白缎子上蜿蜒的金线绣着并蒂莲,正是沈梦雨最拿手的苏绣针法。
“王爷,该用晚膳了。”子安的声音惊破沉思。萧景琰披上冬衣,望着案头沈梦雨随衣附上的信笺,字迹被烛泪晕染出几处褶皱。他指尖抚过“愿君平安”西字,忽然握紧拳头。帐外寒风呼啸,他却仿佛看见沈梦雨在王府挑灯缝衣的模样,清冷月光落在她单薄的肩头。
“传令下去,明日卯时拔营。”萧景琰将信笺贴在心口,大步走向帐外,夜色里冬衣上的并蒂莲随步伐轻晃。他仰头望着漫天飞雪,喃喃道:“梦雨,这天下未定,但你放心,无论将来如何,正妃之位永远是你的,未来王府的孩子,也都是你的。”
营帐外的号角声穿透风雪,江都王披着那件带着体温的冬衣走向中军大帐,绣着金线的并蒂莲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似在诉说未宣之于口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