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解之局
暴雨裹挟着雷鸣砸在观星台的青石阶上,陆长安扶着汉白玉栏杆的手指节发白。远处宫灯在雨幕中晕染成血色光斑,像极了昨夜父王咳在锦帕上的血渍。他下意识摸了摸袖中暗袋,那里藏着三日前父王亲手系在他腕间的玄铁钥匙——能打开太庙地宫的最后一道机关。
十丈开外的铜漏滴下子时的更声,本该守卫森严的观星台此刻寂静得诡异。陆长安记得幼时随父王夜观天象,十二名金吾卫的铠甲总会映得星台银光流转。而此刻,那些永远挺立如松的身影,全都化作了雨幕里模糊的暗桩。
"大哥在看什么?"
陆长煜的声音裹着雨声传来时,陆长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分明记得半个时辰前,这个自幼最黏自己的二弟还跪在灵前哭得声嘶力竭,此刻却穿着绣金蟠龙纹的祭服,腰间悬着本该属于太子的龙鳞剑。
"二弟此刻不该在守灵么?"陆长安转身时,袖中诏书不慎滑落半截。明黄绢帛上的墨迹被雨水晕开,却仍能看清"传位陆长煜"五个朱砂勾画的字,像五道血痕刺进眼底。他忽然想起三日前父王弥留之际的异常——老人枯枝般的手死死扣住他的腕子,混着血腥气的喘息喷在他耳畔:"莫信...观星..."
陆长煜的云纹皂靴碾过积水,腰间玄铁令牌与佩剑相撞的声响刺破雨幕:"大哥可知这观星台底下埋着什么?"他指尖抚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栏杆,"是开国太祖炼制的三千斤水银,专为镇住紫微星异动。"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陆长安突然注意到弟弟衣摆沾着暗红碎屑——那是太庙特制的守灵香,唯有在龙棺前三尺内焚烧才会沾染。寒意顺着脊椎攀上来,他猛地攥紧袖中钥匙,那上面还缠着父王临终前塞给他的半截金线。
"这诏书是假的。"陆长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打颤,"你动了父王的..."
话音未落,后颈突然传来剧痛。陆长安踉跄着撞上栏杆,眼前闪过黑衣侍卫收刀入鞘的残影——那是陆长煜的贴身暗卫,本该在宫外戍守的宋家子弟。血腥味在口中漫开时,他恍惚看见暗卫领口的银线绣纹,竟是宋氏宗族长老才能用的九头鸟图腾。
"宋家..."他吐出混着血水的字句,突然明白为何今夜巡防如此松懈。历代陆家太子都与宋氏嫡女联姻,他书案上还压着礼部呈来的聘礼单子,而此刻宋家最精锐的"夜枭"却成了弑君的刀。
"大哥总是这样天真。"陆长煜抚摸着剑柄上的螭龙纹,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陆长安被迫仰起的脸上,"你以为父王真是病逝?"他突然扯开兄长衣襟,露出心口暗红的梅花状胎记,"多完美的紫微星印记,可惜..."
惊雷炸响的刹那,陆长安被拽着衣襟提起。百丈悬崖在暴雨中若隐若现,他这才惊觉自己己被逼到观星台最危险的悬空处。十年前父王就是在这里指着云海说:"待你及冠,这万里河山..."记忆中的龙涎香气与此刻的血腥味重叠,他突然看清陆长煜眼底翻涌的不是恨意,而是某种更癫狂的饥渴。
"大哥可知我为何选在此处?"陆长煜的手指突然发力,陆长安听见自己衣襟撕裂的声响,"父王总说你是最像他的,那就让你像他一样..."
坠落瞬间,陆长安抓住弟弟腰间玉佩。丝绦断裂的脆响混着雷声,他看见陆长煜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旋即化作狠戾的笑。风刃割面时,他拼命攥紧手中温润的玉石,那上面雕着并蒂莲纹——是母妃的遗物。十年前母妃诞下六妹长竹后血崩而亡,父王将这对玉佩分别系在他和长煜颈间,说兄弟当如并蒂莲。
急速下坠中,往事如走马灯闪现。五日前太医令颤抖着说先帝是急火攻心,三弟长明却悄悄塞给他半粒丹丸;昨日西妹长清哭着说宗庙祭器少了三尊青铜鼎;此刻掌心玉佩突然发烫,竟与怀中太庙钥匙产生奇异共鸣...
"轰!"
崖底传来重物坠入深潭的巨响时,陆长煜正将半块玉佩按进青砖缝隙。雨水冲刷着指尖血迹,他望着跪了满地的黑衣侍卫,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御药房撞见的情景。
那时老皇帝枯槁的手正死死攥着药碗,浑浊的眼睛瞪着他:"你以为...咳咳...瞒得过长安..."
"父王错了。"陆长煜当时笑着掰开老人颤抖的手指,将新熬的汤药灌进他喉中,"儿臣要瞒的,从来都不是大哥。"鎏金药碗落地时,他听见老人喉间挤出的最后气音,不是"逆子",而是含糊的"陈..."
此刻他转身望向瑟瑟发抖的司天监,那人手中捧着的星盘上,紫微星正被黑云吞噬。"传令下去。"陆长煜抚摸着腰间剩下的半块玉佩,"太子陆长安,哀恸过度,随先帝去了。"
暴雨中,十二道宫门次第落锁的声音如同巨兽低吼。而在百丈之下的寒潭边,陈故里正提着药篓蹲在芦苇丛中。她方才分明看见有流星坠入深潭,此刻水面却只浮着几片碎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金纹——那是陆长安外袍的残片,用金蚕丝织就的龙纹暗绣正在水下发出微光。
"阿爹!这里有个人!"
当陈青山将昏迷的少年拖上岸时,少女突然捂住嘴。少年惨白的手指间漏出一角玉色,那并蒂莲纹竟与她颈间玉佩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少年心口的梅花胎记正在渗出淡金血丝,与她三日前在古医书上看到的"紫微入命"之象完全吻合。
陈青山握剑的手突然颤抖,他认出少年腰间暗藏的玄铁钥匙——二十年前他作为御前侍卫长,曾亲眼见过先帝开启太庙地宫。而此刻,深潭中浮起的金蚕丝让他想起那个血色的夜晚:皇后临死前死死抓着他的剑穗说:"带她走...永远别回王都..."
暴雨渐歇,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观星台下的水银池泛起涟漪。陆长煜不知道,他亲手摔碎的那半块玉佩,此刻正在陈故里掌心发出蜂鸣。而千里之外的北疆荒漠,三皇子陆长明正展开信鸽带来的血书,上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属于本该躺在棺中的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