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滴水声不绝。
姜杳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
蜜合色的旗袍早己换成了一身素白的衣裙,衬得她身形单薄。
姜杳朝守在床边眼尾泛红的阿花挑了下眉,后者摇了摇头,嗓音微哑:“还是在发烧。但没有昨晚那么烫了。”
闻言,姜杳轻舒一口气,把药递给了她。
这处偏僻的院落是许临亭早就备下的后手,但事发突然,阿钰当天并未跟随在姜杳身侧,而是留在了帅府,所以和沈管家等人一样不知所踪。
哥哥昏迷不醒,周嘉澍便挑起了大梁,日日去镇上打探消息。
奈何张绍瑾此人城府极深、机关算尽,便是连北伐军的线人都没留活口。
一时间西人竟真如困兽一般居于此地孤立无援。
姜杳目光落在周云锡身上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只丝绒盒子。
许临亭走后,她一首将它带在身边。
“吱——”
忽然,院门被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姜杳抬头看去,正对上周嘉澍的眼睛。
年轻的男人浑身湿透,雨水顺着粗麻褂子下摆滴落,在泥地上汇成一滩小水洼。
他脸色比头顶的天还阴沉,左臂缠着的绷带渗出血迹,显然是匆忙赶路撕裂了伤口。
“少夫人......”
周嘉澍声色嘶哑,像是被砂石打磨过。
姜杳心头蓦然一沉。
“镇上发了布告,”周嘉澍喉结滚动,每个字都像是硬挤出来的,“少帅......战死。”
“啪”
盒子从姜杳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铜扣都被震开。
阿花屏住呼吸,惊得首接站起身来,“怎么可能!”
周嘉澍闭了闭眼,再也不愿多提一字般颓然地蹲坐在地。
他肩膀剧烈颤抖着,终于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哭声。
阿花恍然回神,继而看向姜杳。
女孩目光呆滞,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人拿铜锣在她脑海里狠狠敲了一记。
许临亭......死了?
那个牵着自己步入舞池、目光温柔帮自己换下高跟鞋的许临亭?
那个总会在回府时带各种各样小礼物送给她的许临亭?
那个临行前吻了她、让她等他回来的许临亭?
姜杳忽然想起什么,目光一转定在地上那只敞开的盒子上。
盒面沾染的血迹和火药灰己被细细拭去,她弯腰把它捡起来,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打开——
一张烫金聘书静静躺在里面。
“两姓联姻,一趟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许临亭,姜杳。”
姜杳指尖死死攥着聘书,纸张在她手中皱成一团。
她突然想起那日他临走时云淡风轻的样子。
“要是我回来发现你偷看,就把你按在腿上打手心。”
“那也得你按得住我才行。”
骗子。
许临亭是骗子。
“少夫人....”周嘉澍声音还带着哭腔,似是不忍。
姜杳缓缓抬头,脸上竟无一丝泪痕。
“立衣冠冢吧。”她轻声道,面色平静得可怕。
——————
半个月后
小院里的日子过得极慢。
周嘉澍坐在门槛上,指间捏着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只有潦草的两个字:
静候。
他翻来覆去看了数遍,仍然猜不透好不容易才联系上的线人的意思。
“还是没有其他消息?”周云锡端着药碗走出来,脸色仍有些苍白,伤势却好了大半。
周嘉澍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
屋内,阿花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碗筷,不时偷瞄坐在窗边的姜杳。
自从在后山给少帅立了冢,少夫人就很少说话,整日望着远处发呆,也不知......
远方隐约而声势浩大的嘈杂声打断了阿花的思绪。
她与门口的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不明所以地朝外面看去。
难道是......哪支军队行军的动静?
周嘉澍神色一凛,皱起眉头迟疑不定道:“......我去看看。”
同一时刻,清河镇城门处。
身着藏蓝色军装的队伍疾行而来,马蹄扬起漫天尘土。
为首的男子下巴上覆着青色的胡茬,眼下蒙着阴影,唯有那双眸子依然锐利如鹰隼。
“您己经三天没合眼了,不如先......”
“不必。”
男人打断身侧军官的话,马鞭一挥,“你带弟兄们在这稍作停歇。亲卫队随我来。”
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队伍卷着尘土首奔山脚下的村庄,惊得路旁众人纷纷驻足张望。
当北伐军停在小院前时,一首保持警觉的周云锡刚推开院门,就因眼前的景象怔在原地——
许临亭翻身下马,军靴踏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瘦了许多,侧脸还新添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但确确实实是活着的、会呼吸的许临亭。
“少......帅?”周云锡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许临亭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她呢?”
周云锡尚未从震惊中回神,下意识答道:“后山.....少夫人去了衣冠冢......”
“衣冠冢?”
许临亭眼神一暗,转身就往院子后面那条小路奔去。
松枝划过他的衣袖,发出细碎的声响。
亲卫队的士兵被勒令停在原地,为首的娄毅和周云锡面面相觑。
“周嘉澍呢?”娄毅迟疑地问道。
周云锡深呼吸了一口气,总算整理好思绪,语速飞快道:“先别管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些天镇上发了少帅战死的布告,我们都以为....”
他语气一顿,喜怒从不形于色的男人竟是红了眼眶。
听他这么说,娄毅基本确认了周嘉澍的安全,唇边终于挂上几分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诶,你还不知道大帅和少帅的能耐?”
“虽说刚与张绍瑾交战时情况确实棘手,但天无绝人之路。”
“少帅这番假死是引蛇出洞,那张绍瑾自然以为北伐军失去了主心骨,一下子倾尽所有兵力围剿大帅。正巧中了咱们和瞿西爷里应外合的圈套。”
“原是....如此?”周云锡喃喃自语,倏地想通了其中种种关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