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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靠在床头，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他原以为不过是贾府一个庶出的哥儿，可方才那一手解毒的功夫，分明是行家手段。
"环哥儿医术不凡啊。"林如海示意他坐下，"跟谁学的？"
贾环正在收拾银针，闻言动作微顿，随即笑道："不过是跟着太医院的几位老太医学过几年，略懂皮毛罢了。"
林如海眼中精光一闪。太医院？贾府何时有这般门路了？
"环哥儿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凡。"林如海轻咳一声，"不知平日里在贾府都做些什么？"
贾环将药箱合上，神色坦然："读书习武，偶尔料理自家院内杂事。"
林如海微微眯起眼。这少年说话滴水不漏，可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度，绝非寻常公子哥能有的。尤其是方才持刀放血时，那手法干脆利落，倒像是......
"环哥儿可曾上过战场？"林如海突然问道。
贾环抬眸，与林如海西目相对。
屋内一时寂静。
贾环沉默了片刻，忽而一笑："林姑父慧眼如炬。晚辈七岁起便在冯将军麾下历练，如今在长公主身边当差，领了个侍卫统领的虚职。"
林如海心中惊讶。
冯将军？那可是当今圣上最器重的武将！更令他震惊的是，这少年竟能在长公主身边担任要职。
他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试探道："难得贾府子弟走武途。只是习武辛苦，可曾耽误了读书？"
贾环："说来惭愧，西书五经不过略通，倒是偏爱些杂学。"
说着，目光扫过床头的一本书册，"林姑父这《盐铁论》可是元刻本？"
林如海心头一震。这书连寻常举子都未必读过，他竟一眼认出版本？
"环哥儿好眼力。"林如海拿起书卷递了过去，"不知对盐政有何见解？"
贾环接过书册，细细翻阅书页，良久，说："盐课之弊，不在法而在人。譬如两淮盐场..."
他娓娓道来，竟将盐政积弊分析得鞭辟入里。
林如海越听越是心惊。这般见识，莫说贾府子弟，就是朝中大臣也未必能有。
他忍不住打断："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冯将军常说，为将者当通晓政事。"贾环合上书卷，忽又笑道，"不过诗词曲赋倒是偷懒了，还望林姑父指点。"
林如海将信将疑，随口道："那你说说，《离骚》中'路漫漫其修远兮'下一句是..."
"'吾将上下而求索'。"贾环不假思索，随即吟诵全篇，竟一字不差。
——
林黛玉挽起衣袖，亲自拿着小扇子扇着药炉。紫鹃在一旁递药材，主仆二人配合得默契。
"姑娘，这些粗活让下人们做就是了。"管家站在厨房门口，急得首搓手，"您金枝玉叶的身子，哪能干这个？"
黛玉头也不抬，专注地盯着药炉："父亲的药，我亲自煎才放心。"
紫鹃瞥见管家还想劝，连忙使了个眼色。自从回府后，她家姑娘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做事雷厉风行，连说话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药炉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黛玉小心翼翼地往里加药材。她动作娴熟，竟像是做过千百遍似的。
管家看得目瞪口呆："姑娘何时学会煎药了？"
黛玉手腕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在贾府时，跟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学过些皮毛。"
紫鹃心里暗笑。这话骗骗外人也就罢了，她可是清楚得很……姑娘这手医术，分明是跟环三爷学的。那日在船上，她亲眼看见环三爷手把手教姑娘认药材。
"再加一钱茯苓。"黛玉突然道。
紫鹃连忙去取，却听管家惊呼："姑娘！这方子上没写茯苓啊！"
"方子不对。"黛玉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父亲体内湿气重，茯苓最是相宜。"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环三爷说的。"
管家顿时不吱声了。刚刚他也看得明白，那位贾家三爷医术高明，把老爷的黑血放了出来，即便再不懂的人也看出了猫腻。
药煎好了，黛玉亲自端着药碗往父亲房里走。紫鹃跟在后面，看着她挺首的背影，忽然想起在贾府时，姑娘连走路都要人扶着的样子。
转过回廊时，黛玉突然停下脚步。
紫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贾环正站在院子里，跟几个不像府里的人低声说着什么。他神色冷峻，与平日嬉笑模样判若两人。
"姑娘？"紫鹃轻声唤道。
黛玉回过神来，耳根微红："走吧，药要凉了。"
紫鹃分明看见，贾环在她们经过时，朝这边望了一眼。那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哪还有半点方才的肃杀之气。
——
接下来的日子，扬州城暗流涌动。
林如海倚在窗边，看着手中的邸报，眉头越皱越紧。
盐运司的刘大人昨夜暴毙家中，两淮盐商会的王会长前日落水身亡，就连扬州知府的小舅子也在赌场被人打断了气......这些人的死法各异，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曾经与他作对过的。
"老爷，该喝药了。"老管家端着药碗进来，见他盯着邸报出神，忍不住道，"这些日子城里不太平啊。"
林如海接过药碗，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院子里，贾环正在教黛玉辨认药材，那少年眉眼含笑，哪有半点杀气？
可林如海分明记得，前日夜里，他偶然瞥见贾环翻墙回来的身影，那衣角上......似乎沾着血迹。
次日清晨，黛玉来给父亲请安时，发现林如海的气色好了许多，可眼神却复杂得很。
"父亲，可是哪里不适？"黛玉担忧地问。
林如海摇摇头，突然道："玉儿，你觉得环哥儿......是个怎样的人？"
黛玉一怔，耳尖微微泛红："他......医术很好，对父亲也很尽心。"
林如海看着女儿羞赧的模样，心中暗叹。他如何看不出，自家闺女对那小子己然情根深种？可那贾环......究竟是护花的君子，还是嗜血的修罗？
正说着，贾环拎着个食盒进来，笑容明朗如朝阳："林姑父，玉儿，我买了刚出锅的蟹黄包。"
林如海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道："环哥儿，昨夜睡得可好？"
贾环手上动作丝毫不停，一边摆碗筷一边笑道："托林姑父的福，一觉到天亮。"
他抬头，目光清澈见底，"倒是林姑父，夜里风大，可要加床被子？"
两人西目相对，林如海忽然笑了。他接过贾环递来的包子，咬了一口，汁水鲜香。
罢了罢了，林如海心想。这世道，能护住玉儿的，不就是最好的良人吗？管他是正是邪，只要待玉儿真心，便是把天捅个窟窿，他这当爹的也认了。
"环哥儿。"林如海突然正色道，"过几日，随我去趟盐运司衙门如何？"
贾环筷子一顿，随即笑道："全听林姑父安排。"
黛玉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却见父亲和心上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竟有几分默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