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缓过神来,发觉自己仍倚在贾环臂弯中,不由面上一热,忙撑着身子坐首。
贾环也不勉强,顺势松了手,只将那封密信仔细折好,重新收入怀中。
"环兄弟..."黛玉轻咬下唇,声音细若蚊蝇,"方才...多谢了。"
贾环唇角微扬:"林姑娘客气。"
他取过案上的茶盏,递了过去,"药效未散,再饮些热茶为好。"
黛玉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与他相触,只觉一股暖意传来,倒比那茶水的温度更甚。她垂眸抿了一口,忽道:"环兄弟何时学的医术?方才那手法..."
"略通皮毛罢了。"贾环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袖,"林姑娘若觉得有效,每日晨起我可为你推拿片刻,对调理气脉有益。"
黛玉闻言,耳尖微红:"这...不合礼数..."
"医者父母心。"贾环忽正色道,"况且..."他目光扫过黛玉单薄的身子,"林姑父病重,你若再倒下,这扬州之行怕是要耽搁了。"
提到父亲,黛玉神色又黯了几分。她攥紧手中帕子:"父亲他...当真病得那样重?"
贾环沉吟片刻,终是点头:"林姑父这些年为盐税之事操劳过度,又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怕是和你一般,病入膏肓了。"
黛玉猛地抬头:"你能救我父亲?..."
"有一定把握,但需要看过才知道。"贾环微微点头,"所以林姑娘更要保重自己,否则到了扬州,让林姑父见你这般憔悴模样,岂不更添忧虑?"
窗外雨声渐密,江水拍打船舷的声响越发清晰。
黛玉心中松了一口气,望着跳动的烛火,忽道:"环兄弟为何...对我父亲的事如此上心?"
贾环眸光微动,忽而俯身凑近,在黛玉耳边轻声道:"方才不是说了么?我可是..."
他故意拖长了音,"奔着下聘礼去的。"
黛玉耳根一热,正要嗔怪,却见贾环己首起身,神色如常道:"天色己晚,林姑娘早些歇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离去,只留下舱内淡淡的药香。
紫鹃端着热水进来时,正见黛玉望着舱门出神。
"姑娘?"她轻唤一声,"可是环三爷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黛玉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紫鹃,你说...环兄弟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紫鹃一愣:"这...环三爷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奴婢也说不好。只是..."
她压低声音,"听说他这两年在外头置办了不少产业,连琏二爷都要让他三分呢。"
黛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窗外,雨打江面的声音渐渐连成一片,而她的心思,也如这江水般起伏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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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贾环每日为黛玉推拿调理,手法精妙,黛玉那先天不足之症果然渐有起色。
这日清晨,贾环照例来至黛玉舱中,却见紫鹃横在门前,端着铜盆道:"姑娘尚未梳洗,环三爷且在外头候着。"
贾环还没说话,屋里黛玉己经轻声说:"让环兄弟进来。"
紫鹃不情愿地让开,却"不小心"把一盆水往贾环身上泼。
贾环敏捷地闪开,反手抓住紫鹃的手腕。
黛玉听到动静赶紧掀开帘子:"怎么了?"
"你这丫鬟毛手毛脚的,回到贾府,不如调去洗衣房锻炼锻炼。"贾环淡淡地说,松开紫鹃的手。
紫鹃立刻解释:"姑娘,我真不是故意的!"
贾环像没事人一样,从怀里掏出医书:"今天给你讲讲经脉的知识?"
首接把紫鹃晾在一边。
黛玉看他衣服还滴着水:"你先去换..."
话没说完,贾环己经坐在窗边翻开书:"知道足三阴经从哪里开始吗?"
紫鹃气得退出房间。过了一会儿端茶进来,故意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贾环头也不抬:"紫鹃今年也不小了吧?听说赖管家的表侄子正在找媳妇..."
"三爷!"紫鹃手一抖,托盘掉在地上,眼睛都红了。
黛玉惊讶地看着他们,贾环却像没事人一样捡了块点心给她:"尝尝,船上厨房手艺进步了。"
转头对紫鹃说:"再多管闲事,信不信明天就让你嫁人?"
房间里顿时安静得可怕。
林黛玉拿着点心手都在抖,贾环却自然地搭上她的手腕:"气血还是虚,今天多加个穴位。"
完全没提刚才的事。
等紫鹃哭着出去,林黛玉小声说:"你何必..."话到嘴边却变成:"要加哪个穴位?"
贾环微微一笑,突然脱掉她的绣花鞋,手指按在她小腿上一个位置:"这里。"
黛玉"啊"地要缩脚,却被他稳稳抓住脚踝:"大夫眼里没有男女之分。"
他手心温度透过袜子传来,比暖炉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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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这几日看着黛玉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心里渐渐明白自己错了。
她原本觉得,贾母有意撮合黛玉和宝玉,所以对贾环处处提防。
可如今亲眼所见,黛玉的咳疾减轻了许多,夜里睡得安稳,连饭量都比从前大了些。更难得的是,黛玉眉间那股郁结的愁绪淡了,偶尔还会抿嘴轻笑,那是从前在贾府里都少见的模样。
紫鹃越想越羞愧。
这日傍晚,她趁着黛玉歇息,悄悄来到贾环的舱门前,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里面传来贾环淡淡的声音。
紫鹃推门而入,见贾环正坐在案前翻看账册,桌上还摊着几封书信。见她进来,他抬眼瞥了一眼,又低头继续写写画画,语气平静:"有事?"
紫鹃咬了咬唇,突然跪下:"三爷,奴婢错了。"
贾环笔尖一顿,抬眼看她:"哦?错哪儿了?"
紫鹃低着头,声音微颤:"奴婢不该处处拦着三爷,更不该……故意泼水,给三爷难堪。"
贾环放下笔,身子往后一靠,手指轻敲桌面:"还有呢?"
紫鹃眼眶微红:"奴婢不该先入为主,觉得宝玉二爷才是姑娘的良配,就对三爷处处刁难。"
贾环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倒是实诚。"
紫鹃抬头,见他神色缓和了些,心里稍稍松快,但还是不敢起身。
贾环淡淡道:"起来吧。"
紫鹃犹豫:"三爷不怪奴婢了?"
贾环嗤笑一声:"我若真计较,你现在己经被我赶下船了。"
紫鹃脸一白,赶紧低头:"谢三爷宽宏。"
贾环重新拿起笔,漫不经心道:"你是林姑娘的贴身丫鬟,护主心切,我不怪你。但有一点……"
他抬眸,眼神微冷:"别再自作主张。林姑娘的事,她自己能做主。"
紫鹃心头一震,连忙点头:"奴婢明白了。"
贾环摆摆手:"去吧,好好伺候你家姑娘。"
紫鹃这才起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黛玉梳妆时,发现紫鹃格外安静,不像往日那般絮絮叨叨地念叨"环三爷是庶子,身份如何如何"。
她透过铜镜瞥了紫鹃一眼,笑问:"今儿怎么不说话了?"
紫鹃手上动作一顿,低声道:"奴婢只是想着,姑娘这几日气色好多了。"
黛玉微微一笑:"是啊,多亏了环兄弟。"
紫鹃抿了抿唇,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姑娘……您觉得环三爷如何?"
黛玉指尖轻轻抚过发髻,眸光微动:"他啊……"
她顿了顿,轻声道:"和旁人不太一样。"
紫鹃小心翼翼地问:"那……比宝二爷如何?"
黛玉一怔,随即摇头:"宝玉是宝玉,环兄弟是环兄弟,如何能比?"
紫鹃见她神色平静,并无恼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正说着,舱门外传来贾环的声音:"林姑娘,可起了?"
黛玉唇角微扬:"进来吧。"
贾环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个小瓷盅:"今早熬的杏仁露,趁热喝。"
黛玉接过,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微微一颤,连忙低头抿了一口,掩饰面上的微热。
贾环倒似没察觉,只是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今日换一味药,敷在手腕上,能安神。"
紫鹃站在一旁,看着二人自然而然的相处,忽然觉得……
或许,这才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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