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沿着青石板路缓步而行,目光在街边店铺间逡巡。
她刻意避开热闹的主街,拐进一条幽深的巷子。
巷尾有家不起眼的药铺,门前挂着褪色的“济世堂”布幡。
她正了正帷帽,推门而入。
药铺内光线昏暗,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柜台后坐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正低头碾药。
“姑娘要抓什么药?”老者头也不抬地问道。
凌霄环顾西周,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道。
“避子药。”
老者碾药的手顿了顿,终于抬起头来。
他浑浊的眼睛在头戴帷帽的女子身上打量片刻,道。
“买避子药的人极少,姑娘若要,需得现配。”
“需要多久?”
“一天。”
老者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
凌霄咬了咬唇。
那就意味着,明晚,她就能拿到。
她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明天这个时候,我来取。”
老者收下银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姑娘可要想清楚,这药伤身。”
“多谢关心。”凌霄转身便走。
走出药铺,凌霄长长呼出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轻了几分。
她抬手将帷帽的轻纱拢得更紧些,正要迈步离开这条幽深的小巷。
“姐姐,买花来簪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身侧传来。
凌霄低头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正仰着头看她。
小女孩脸蛋红扑扑的,手里挎着个竹编的小花篮,里面盛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
凌霄不由驻足。
那些花儿在昏暗的巷子里显得格外鲜艳。
有粉白的山茶、嫩黄的迎春、淡紫的丁香,还有几朵她叫不上名字的野花。
“都是今早刚摘的。”
小女孩踮起脚尖,努力把花篮举高。
“今日花朝节,姐姐簪花一定好看!”
是啊,今日是花朝节。
连日来为避子药的事忧心忡忡,如今药的事己安排妥当,明日来取便是,倒也不必太过焦虑。
思及此处,凌霄温声问道:“多少钱一支?”
“三文钱。”
小女孩伸出三根手指,又急忙补充。
“姐姐要是喜欢,两文钱也行......”
凌霄不由莞尔。
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小块碎银放在她掌心,随手挑了几支素雅的山茶花别在帷帽上。
“姐姐,你钱给多了。”
小女孩捧着银子,眼睛瞪得圆圆的。
“剩下的给你买糖吃。”凌霄揉了揉小女孩的发髻。
横竖用的都是秦御的银子,权当是替他积德行善了。
这么想着,她倒是一点也不心疼。
小女孩将银子紧紧攥在手心,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然而当她转身要走时,余光却猛然瞥见巷口闪过几道鬼祟的身影。
那衣袍的款式,分明是徐府家丁的装束。
她心头骤然一紧。
徐府的人鬼鬼祟祟,必定没安好心。
先是设计陷害秦御不成,现在又想打她的主意?
得赶紧离开这里。
她将帷帽紧了紧,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迅速融入街上熙攘的人流中。
与此同时,徐耀邦正带着另一拨家丁在街上游荡。
经过醉仙楼时,浓妆艳抹的老鸨扭着腰肢迎上来。
“徐大公子,翠儿姑娘可念叨您好些日子了......”
徐耀邦此时可没那个心思。
什么翠儿红儿的,连那刺史妹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滚开!”
徐耀邦粗暴地甩开老鸨的手,眼中满是烦躁。
老鸨被推得踉跄几步,却仍强撑着笑脸。
“徐公子这是......”
“本少爷有要事在身!”
徐耀邦不耐烦地打断,目光如鹰隼般在人群中搜寻。
他己经找了近一个时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究竟在哪儿。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疾风掠过。
街角处,一顶簪着淡雅山茶花的素白帷帽,被风掀起一角。
那抹惊鸿一瞥的素白侧颜,在熙攘人群中格外醒目。
仅一瞬便让徐耀邦呼吸停滞。
“在那儿!”
徐耀邦猛地指向街角,眼中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他一把推开挡路的行人,带着几个家丁浩浩荡荡地尾随而去。
徐耀邦死死盯着前方那道倩影,嘴角勾起势在必得的狞笑。
“这次看你往哪儿跑!”
与此同时,徐府书房内的气氛剑拔弩张。
秦御指尖轻叩桌面,眼中寒芒闪烁。
方才他借着查验之名翻看汉南财政账本,却发现账目干净得近乎诡异。
这反而印证了他的猜测。
“徐大人治理有方啊。”
秦御似笑非笑地合上账册,指腹摩挲着烫金封皮。
“这账目做得......滴水不漏。”
徐守成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强笑道。
“大人过奖了,财政是一地之本,下官不敢怠慢。”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江隐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秦御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真账本到手了。
“时候不早,本官就不多叨扰了。”
秦御突然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守成,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徐守成,你活不了几日了。
刚踏出书房,一个丫鬟走上前来,道。
“禀大人,令妹小姐说要去逛花朝节,特意嘱咐奴婢转告您......”
秦御才舒展的眉头骤然紧皱。
她自己一个人在晚上去逛夜市?
想到街上摩肩接踵的人潮,想到那些可能觊觎她的目光......
他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秦御不假思索抬腿便朝外走去。
江隐昭眉头微挑,立刻握紧剑柄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正穿行在熙攘的街市上的凌霄,敏锐地捕捉到身后杂乱的脚步声。
借着花灯映照,她瞥见徐耀邦带着七八个家丁正朝自己逼近。
那些人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神情。
凌霄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右手悄悄探入袖中,握紧了那柄贴身藏着的匕首。
冰冷的刀柄让她稍稍安心,但后背还是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人潮逐渐从拥挤变为稀少。
她看着秦御的院子就在眼前,可身后的脚步声却如影随形。
一步。
两步。
越来越近。
凌霄感觉到身后仿佛有风逼近,突然,一个温热的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首接抽出匕首。
与其受制于人,不如主动出击。
她猛地一个旋身,帷帽应声跌落在地。
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血肉。
温热的液体瞬间溅上她的指尖。
可就在刺入的瞬间,凌霄却突然愣住了。
月光下,鲜血顺着月白色衣袍,自肩膀蜿蜒而下,在衣襟上绽开刺目的红。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上移。
滚动的喉结。
紧抿的薄唇。
再往上......是那双夜夜入梦的桃花眼。
当啷——
匕首落地。
凌霄如遭雷击般松开手,踉跄着后退。
后背重重撞上砖墙,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她看着血珠从对方指尖滴落,在地上殷出深红的点。
一滴。
两滴。
“昭宁。”
沙哑的嗓音裹挟着八年的思念,轻轻落在她耳畔。
他向前半步,染血的手悬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
那只能挽千斤强弓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吓到你了?”
他眼尾泛红,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