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剑帷当机立断,长剑横扫逼退来人,纵身跃出窗外。
箭矢如雨般追来,他肩头中了一箭,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鲜血浸透夜行衣,在雪地上留下蜿蜒的红痕,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花掩盖。
当他终于逃入密林深处时,回头望去。
驿站方向火光冲天,将半边夜空染成血色。
贺剑帷擦去唇边血迹,眼中寒芒更甚。
他转身迅速隐入密林深处。
秦肃的营帐内,烛火摇曳。
秦御与凌霄对坐棋案两侧,黑白棋子错落有致地铺陈在棋盘上。
“爱妃这步棋,下得妙。”
秦御执黑子沉吟片刻,唇角微扬。
“倒是让孤进退两难。”
凌霄指尖的白玉棋子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眼波流转。
“妾这点微末伎俩,哪能难倒陛下?”
正说话间,帐帘轻动。
蒙川大步走入,铠甲上还带着未化的雪粒。
他行至秦御身侧,俯身耳语几句。
秦御执棋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即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知道了。退下吧。”
他淡淡应道,手中黑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一角。
蒙川躬身退出,帐内重归寂静。
唯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凌霄似无所觉,专注地盯着棋盘。
但实际上,她的内心泛起波澜。
因为,她知道蒙川方才告诉秦御的是什么。
晋明熹己死,死于那杯精心准备的送行酒。
从晋明熹随使团一同出使秦肃国的那一天起,秦御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回去。
秦御这样的人,怎会忘记当年在晋北为质时受过的屈辱,那些被晋明熹姐弟肆意戏弄的岁月,那个以林若芙为饵的残忍赌局。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深深刻在帝王心头的伤痕。
一杯毒酒,数个时辰才会毒发,届时晋明熹己经不在秦肃国境内。
既全了两国体面,又报了当年之仇。
更妙的是,他算准了蜀云舟绝对不会因为一个誓言就放过她,必定会派人追杀。
由此一来,这黑锅就由他们蜀川人背了。
凌霄抬眸,看着秦御眉宇间舒展的纹路。
她忽然明白那个曾经在晋北为质的少年,究竟等了这一刻多久。
而这杯迟来的毒酒,不过是清算的开始。
“陛下这步棋,当真精妙。”
她指向棋盘一角,黑子形成的杀局。
秦御低笑,执起茶盏轻抿一口。
“不过是顺势而为。”
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锐利的双眸。
可凌霄却觉得,面前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下,藏着怎样锋利的城府和野心。
这盘棋与秦御布下的天罗地网何其相似。
每一步都恰到好处,既除后患,又不留痕迹。
凌霄指尖的白玉棋子突然变得冰凉刺骨。
她下意识攥紧掌心,棋子冰凉的触感自掌心传来,仿若坠入冰窟。
若有一日,自己周朝公主的身份败露。
若有一日,他知晓这场虚情假意的逢迎背后暗藏的复仇。
以他的残忍。
自己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爱妃,该你了。”秦御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
凌霄喉头滚了滚,良久,她轻叹一声,将手中白子放回棋罐。
“妾输了。”
秦御伸手抚过她额前的碎发:“爱妃心不在焉?”
凌霄抬眸,轻笑一声。
“陛下棋艺精湛,妾身自愧不如。”
秦御低笑一声,突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是爱妃过谦了,若非你故意让着孤,这局棋还能再走三十手。”
凌霄顺势倚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陛下说笑了,妾身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秦御似是心情格外愉悦,他低低地笑了两声。
执起她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
帐外风雪呜咽,帐内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多日后的一个夜晚,秦肃国冬猎营地。
蜀云舟刚结束沐浴,乌黑的长发还滴着水珠,他随手拿起丝帕擦拭。
忽然听见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踉跄而沉重,绝非寻常巡逻。
“谁!”
他猛地抓起案几上的长剑,正要出去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帐帘突然被掀开,一个血人跌了进来。
“王爷......”
那熟悉的声音让蜀云舟心头剧震。
他一个箭步上前,在贺剑帷栽倒前接住了他。
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袍,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剑帷!”
烛火摇曳间,只见贺剑帷面色惨白如纸,唇边不断溢出鲜血。
背后的伤口狰狞可怖,将整个后背都染成了暗红色。
“属下......辜负了您的嘱托......”
贺剑帷气若游丝地说完这句话,便彻底瘫软在他怀中。
蜀云舟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小心地探向贺剑帷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才稍稍安心。
“快传蜀川军医!快!”
他暴喝出声,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把最好的金疮药都拿来!”
侍卫们慌忙冲出去找人。
蜀云舟将贺剑帷小心地放在榻上,手指颤抖的拂过他冰冷的面颊。
军医很快赶到,手脚麻利地剪开贺剑帷染血的衣衫。
只见箭矢深深地嵌入肩胛。
老军医熟练地拔出箭簇,敷上蜀川秘制的金疮药,再用洁净的白布层层包扎。
“王爷放心,这伤虽重却不致命,静养月余便可痊愈。”军医擦着汗回禀。
蜀云舟紧绷的肩背这才稍稍放松。
他挥手屏退众人,亲自守在榻前。
烛火摇曳,映得贺剑帷的面容越发苍白。
首到三更时分,那双紧闭的眼睛才微微颤动。
“王爷......”贺剑帷声音嘶哑,挣扎着要起身。
“别动。”蜀云舟按住他,递上一碗温水,“先喝口水。”
贺剑帷艰难地咽下几口水,将驿站之事细细道来。
他说到晋明熹死在他怀里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她毒发时,属下还未动手。晋北巡防营却在这时突然出现,为首的将军属下认识,是巡防营大将军郭勇。他们......他们认定晋明熹死于我们手中。”
帐内陷入死寂。
半晌,蜀云舟轻抚他冷汗涔涔的额头。
“不必忧心,你们皆穿着夜行衣,谅他们也不会想到是蜀川人。”
贺剑帷突然抓住蜀云舟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急道。
“他们人数众多,我暂且侥幸逃脱,万一活捉死士严刑逼供,属下实在是怕牵扯出殿下,会对殿下不利!”
蜀云舟反手握住他颤抖的手指。
“既己发生,便静观其变。”
他声音幽沉,令人心安。
“本王去看看药熬好了吗。”
“殿下。”
贺剑帷突然唤住他,目光落在蜀云舟衣襟上那片暗红的血迹上。
贺剑帷哽了哽,说:“抱歉,脏了您的衣。”
蜀云舟低头看了看被血染透的衣袍,忽而轻笑出声。
“怎么?现在知道心疼了?忘了当年在本王寝宫里,你可是把本王整件朝服都扯烂过!”
贺剑帷听见这话,一口气悬在喉中,止不住的咳嗽几声。
但是,几天来紧绷的神色终于松动。
蜀云舟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老实躺着,本王去给你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