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账本送来,玉珍翻开略略一扫,便指着其中一页道:“这香油的账目,怎么进货是二十斤,到这里又记十五斤斤?短短三日时间,就少了五斤,莫不是咱们酒楼的灶王爷格外能吃油?”
大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玉珍也不深究,只吩咐:“去把厨房管事的叫来。”
不一时,一个肥头大耳的厨头进来,满脸堆笑。
玉珍让他坐了,慢慢地道:“听说老师傅手艺极好?”
那厨头连忙吹嘘起来,说在南边名气有多大,手艺有多好,“连府台老爷吃了我做的菜,都赞不绝口。”
玉珍点头应和几句,忽然话锋一转:“既然如此,我怎的听说,先头有位老爷家的席面,您做得不南不北,松鼠鳜鱼做成了醋泡死鱼?”
厨头顿时语塞。
玉珍也不发作,只笑吟吟道:“从今儿起,每日采买须得经我过目。灶上的事我不懂,但若是再听见客人抱怨菜味不对...少不得要请老师傅另谋高就了。”
厨头满头满脸的汗,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只得连连点头答应。
粗略看完账目,又把伙计们叫过来排成一排。
玉珍一一看去,冷声道:“各位大爷,觉得小店如何?”
伙计们低着头,没人敢应声。
“平日里威风不是挺足的?怎么这会子都成哑巴了?”
玉珍脸色一沉,把账本扔到桌上,道:“既然各位看不上这小店,大柱。”
“在。”大柱连忙上前。
“把工钱结清,让他们走吧。”
“可是他们走了,没人干活。”
玉珍冷笑:“偌大个京城,有钱还怕请不到人?”
大柱不敢再说,只好对那些伙计道:“都听到了?跟我来领工钱吧。”
一个伙计突然跪下,哀求道:“少奶奶,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求您开恩,别赶我走。”
大柱拽他起来,“这会子有求人的功夫,早干嘛去了?一个两个都使唤不动。”
原来这些伙计知道大柱是奴才,心里都有些不服。
觉得自个是良民,被一个奴才呼来喝去,实在有失脸面。
又因程满忙着备考,无暇顾及他们,更是有恃无恐。
玉珍冷眼看着大柱把人都清了出去,雅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小葫芦对玉珍竖起大拇指,“嫂子真厉害。”
玉珍瞥她一眼,“你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小葫芦笑嘻嘻道:“自然是夸你,把这群五大三粗的男子治得服服帖帖,实在了不起。”
玉珍笑道:“小精怪,他们不是怕我这个人,是怕我这个当家主母的身份。”
小葫芦点点头,十分受教。
没了伙计,玉珍干脆关门整改。
她先到牙行里,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劳力。
让大柱把他们收拾干净,再教一些酒楼里干活的流程。
又让厨头做了一桌菜试吃,味道只能说差强人意。
能吃,但不出挑。
便让牙行留意着,打算寻个人品好,手艺强的厨子买下来。
可惜普通壮劳力好买,有手艺的厨子却遍寻不到。
眼见着到了年关,酒楼也关了大半个月了,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玉珍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许氏见了劝道:“眼看过年了,实在不行就等开春再说。你这般着急,反倒伤了身子。”
玉珍轻轻摇头,“娘,不是我着急。这酒楼歇业一日,就少赚一日的银子。况且年关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许氏叹了口气,将熬好的梨汤推到她面前:“你这孩子,性子还是这么急。可急有什么用?天上也不会给你掉个好厨子...”
正说着,小葫芦兴冲冲跑进来:“嫂子,牙行来人说有个厨子,原是南边大酒楼的主厨,因主家犯了事,才被发卖的。”
玉珍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可打听清楚了?手艺如何?人品怎样?”
“手艺没得说,只是有一点不好。”
“哪点不好?”
“那师傅是个拖家带口的,非要主家将他全家买下才肯应工。”小葫芦口鼻间呼出白雾,“一家西口呢,他媳妇和两个半大孩子。”
许氏闻言皱眉:“这可不划算。买个厨子就罢了,还要搭上三口人。”
玉珍却若有所思:“先叫来看看再说。小葫芦,你跟大柱说,让他去牙行把人带来我看看,对了,记得让他带上做菜的家什。”
“好。”
小葫芦转身去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大柱领着一家西口进来。
那汉子约莫西十出头,身材魁梧,面容憨厚,身后跟着个瘦小的妇人和两个孩子。
一家人虽然衣衫陈旧,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玉珍让汉子去灶房里,做几样家常菜出来。
又让许氏带着妇人孩子去偏厅说话。
汉子做菜时,玉珍特意在旁看着。
只见他手法娴熟,一把菜刀使得出神入化,切出的萝卜丝细小如发。
不过两刻钟,西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摆上了桌。
“好手艺。”玉珍尝过后由衷赞叹,又问:“不知师傅性名,为何非要全家一起才肯发卖?”
汉子放下袖子,恭敬道:“回少奶奶的话,小人张德,原在南边潼州的大酒楼掌勺。去年主家犯事,我们这些下人都被发卖了。内子体弱,两个孩子又小,实在不忍分离...”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这时许氏也从偏厅回来,对玉珍低声道:“他媳妇王氏是个勤快人,针线活极好。两个孩子也懂事,大的八岁,小的六岁,都能干活了。”
玉珍沉吟片刻,问道:“你那两个孩子可识字?”
张德连忙点头:“回少奶奶,在济南时跟着账房先生学过两年,能写会算。”
“好。”玉珍拍板道,“就依你所言,全家都留下。你每月三两银子,媳妇一两半,两个孩子各五百文。吃住全包,年底另有赏钱。”
张德喜出望外,连忙跪下磕头。
玉珍让大柱带他们去安置,又吩咐小葫芦:“去告诉你哥哥,明日酒楼重新开张。”
玉珍请了新的厨子,原先的厨头连同厨房里的案板杂工,全部结清工钱,请他们走人。
那几个买回来的伙计干活十分卖力,酒楼经过重新打扫,己经焕然一新。
趁着停业的空隙,玉珍重新换了一个招牌,名字也另起一个,就叫玉泉楼。
将伙计分作两班,每人各司其职。
又命人在门前支起彩棚,现做玉髓粉招揽客人。
不出半月,生意重新红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