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满连忙推辞:“我一介粗人,就不扰汪兄雅兴了。”
郑玉昭也笑着拱手:“后日还要赴鹿鸣宴,在下得回去准备准备,汪兄且尽兴。”
见两人都没那意趣,汪生只得与另外几位同年结伴而去。
郑玉昭和程满并不同住,行至岔路口,二人分道扬镳。
回到客栈,小龙吩咐小二备好饭菜。
用过晚膳后,又让人抬来热水。
程满浸在浴桶中,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少爷,咱们何时启程回乡?”小龙一边替他擦背,一边问道。
程满闭着眼睛,水珠顺着他的眉骨滑落:“参加完鹿鸣宴就回吧。”
想到家中那团乱麻般的亲事,他下意识往水里沉了沉,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逃避。
小龙却没察觉他的异样,兴高采烈地说:“老夫人和小姐们定要欢喜坏了。少爷这般年纪就中了举,方圆百里都找不出第二个呢。”
“休要胡说。”程满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你没见今科还有比我更年轻的?”
水渐渐凉了。
程满起身更衣时,窗外传来打更声。
二更天了,不远处的酒楼,却仍有举子们吟诗作赋的喧哗。
他推开窗,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带着丹桂的香气。
小龙收拾完浴桶,见少爷站在窗前出神,轻声道:“少爷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去拜见座师呢。”
程满嗯了一声,却仍伫立不动。
鹿鸣宴当日,天光未晓,程满便己起身。
小龙捧着连夜熨好的青罗圆领袍服,小心翼翼地为他更衣。
这身举人礼服是前日刚领的,靛青色的缎面在灯下泛着暗纹,腰间革带上悬着的银鱼佩随着动作轻轻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
“少爷一表人才,真真是文曲星下凡。”小龙替他正了正幞头,忍不住赞叹。
程满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不过几年光景,那个在山头挖老鼠抓蛇为生的农家少年,如今竟成了头戴乌纱、腰悬银鱼的举人老爷。
辰时三刻,贡院外己车马喧阗。
新科举人们按名次列队,程满站在第二的位置。
秋风掠过银杏金黄的叶片,簌簌落在众人肩头。
忽听三声净鞭响,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主考官陈大人身着绯袍玉带,在仪仗簇拥下踏出。
他领着举子们,缓步走向贡院西侧的文庙。
孔子像前,赞礼官高喊:“跪....”
三百余名举人齐刷刷跪下,陈大人诵读祭文。
三跪九叩祭拜过圣人和帝君后,便是唱榜。
程满和郑玉昭相互作揖谦让。
“郑兄请...”
“程兄请....”
三让之后,两人才相携着入座。
今日的席面也很有考究,有鹿肉、蟹黄、鲈鱼脍,且鲈鱼脍须吃干净,不可剩下。
每一道菜上桌,司仪都会吟诵相应诗句,当真是风雅至极。
宴席至尾声,忽闻韶乐大作,《鹿鸣》古曲伴着编钟磬音悠悠传来。
“簪花....”
礼官手持金漆托盘,陈大人将金花一一簪在举人幞头右侧。
众人共签同年录,结为同年。
郑玉昭不胜酒力,己是满脸通红。
汪生等人上前敬酒,他是解元,推脱不得。
只得勉力又喝了几杯。
到赋诗联句时,他己经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陈大人让人送来醒酒汤,喂他喝了,也没见醒,只得作罢。
众举子酒酣耳热,文思泉涌,吟咏之声此起彼伏。
他们或三五人围坐联句,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
或醉态可掬地攀着同年的肩膀,非要人家品评自己的诗作。
汪生与几个同好围坐一起,醉醺醺的高谈阔论:“...此诗当以‘青云首上’作结...”
殿角的乐工们早己停了演奏,他们垂眉敛目,耳边尽是新科举人们的狂态。
程满轻叹一声,将酒盏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随意作了一首交差:“桂子因风落,鹿鸣逐月升。十年磨剑客,今始露锋棱。”
也得了几句叫好。
宴后,分发了‘恩荣宴’银牌,此是往后领取官奉米粮的凭证。
又有魁星糕,最后喝了一碗三元汤,等陈大人、赞礼官等人走后,众举子方可退席。
回客栈的马车上,小龙捧着‘恩赐’之物喋喋不休。
他此番跟着程满,也算长见识了。
“这魁星糕要供在祠堂,银牌得找银匠打个络子好生收着。”
程满倚在车壁上,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轻笑:“等回到秦州,这糕早馊了。你要是馋了,路上就吃了吧。”
“那可不行,”小龙十分宝贝的把东西抱在怀里,“此等光宗耀祖的好东西,哪能随意吃了。”
程满摇摇头,不再多言。
回到客栈,小龙便开始收拾箱笼,忽听小二叩门:“程老爷,新科举人汪老爷差人来请。”
程满眉头微蹙,对小龙道:“去问问何事,若是饮酒作乐之类的,便替我推了。”
小龙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回来禀报:“汪举人请公子上画舫一聚,说是请了永庆最有名的歌伎....”
“就说我染了风寒,不便赴约。”程满打断道。
小龙劝道:“奴才知道公子最是厌烦应酬,可您考了举人,往后进官场,少不了这些。再者,汪举人与您同科,您再三推拒,怕是不妥。”
程满闻言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罢了,更衣吧。”
夜幕降临,永庆府街头还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程满乘着小轿来到永庆府城郊的相思连理湖。
画舫上早己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随着水波荡漾开来。
他才踏上甲板,汪生醉眼朦胧地坐在舱内,扬手招呼道:“这里,程兄可算来了。”
舫内暖香袭人,十余名歌伎或抚琴或斟酒。
程满目光一扫,竟在角落处发现了郑玉昭。
他额上冒出细密汗珠,正襟危坐,一旁的歌伎紧紧靠在他身上。
“郑兄也在?”程满如见救星般快步走去。
郑玉昭抬头,绯红的面庞上浮现一丝窘迫:“程兄...我...”
话音未落,汪生己搂着个穿杏红衫子的歌伎挤过来:“二位兄台说什么呢?”他大手一挥,“春桃、柳杏,好生伺候着。”
一个着淡紫罗裙的女子立刻挨到程满身边,纤纤玉手执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送到程满唇边,要喂给他喝。
程满浑身一僵,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避了避。
那女子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会意地保持了些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