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与社交

第2章 十块钱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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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宠物与社交
作者:
流年妍儿
本章字数:
9130
更新时间:
2025-07-07

## 第二章 十块钱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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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明几乎是撞开了家门。

冰冷的铁门撞在石灰剥落的墙壁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门内涌出的不是家的暖意,而是一股更深沉的、混合着中药味和灰尘气息的阴冷湿气,像沉疴病人的呼吸。雨水顺着刘明的头发、脸颊、T恤往下淌,在他脚下迅速积成一滩小小的水洼,寒意刺骨,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怀里那个用湿透校服罩着的竹篮上。

屋里光线昏暗。唯一的窗户关着,蒙着厚厚的灰尘,只透进一点灰蒙蒙的天光。父亲常坐的那张旧藤椅空着,摆在屋子中央,像一座沉默的墓碑。母亲张秀兰蜷缩在靠墙那张更破旧的木板床边,背对着门,像一尊凝固的、被悲伤吸干了所有水分的石像。她身上搭着一件父亲的旧工装外套,宽大得几乎将她淹没。刘明冲进来的动静,只是让她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肩膀,连头都没有回。

“妈……”刘明的声音因为奔跑和紧张而嘶哑,带着喘息。他反手用力关上吱呀作响的屋门,将风雨暂时隔绝在外,但屋内的寒意并未减少半分。他抱着篮子,急切地朝床边走了两步,湿透的球鞋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水印。“妈,你看……”

张秀兰终于有了反应。她极其缓慢地、仿佛转动一下脖子都需要耗尽全身力气般,侧过一点脸。昏暗中,刘明只看到她半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颊,和一只空洞无神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光,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倒映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刘明的心猛地一沉。母亲的状态比他出门前更糟了。父亲的离去抽走了她赖以生存的根基,让她整个人都垮塌了下去,只剩下一具勉强呼吸的躯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酸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活气,一丝希望:“妈,我给你带了个伴儿回来!”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罩在竹篮上的湿校服外套,露出里面垫着旧毛巾的篮子。

篮子边缘,一只湿漉漉、毛都粘在一起的小黑脑袋怯生生地探了出来。琥珀色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带着初生牛犊般的懵懂和好奇。它似乎被屋里的陌生和寂静吓住了,小耳朵警惕地转动着,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散发着悲伤气息的空间,最后,视线怯怯地落在了床边那个僵硬的背影上。

“咪……”一声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叫声,带着试探和一点点的依赖,从它小小的喉咙里挤出来。这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屋子里,却清晰得像一滴水落入深潭。

张秀兰的身体猛地一僵。她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属于这个死寂世界的声音刺痛了。她终于完全转过了头。

那张脸,枯槁、灰败,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几天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刘明湿透的身上,眉头本能地蹙起,带着一丝浑浊的担忧,但随即,这丝担忧就被更深的麻木覆盖。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他怀里那个小小的竹篮上,落在那只探头探脑、浑身湿透、显得更加瘦小的黑猫崽身上。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碎裂了。不是惊喜,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被粗暴打断的麻木下,陡然升腾起的、压抑了许久的、混杂着绝望和愤怒的火焰。

“你……”张秀兰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锈铁,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弄个什么东西回来?”

“妈,是只小猫!”刘明急忙解释,把篮子往前又送了送,想让母亲看得更清楚些,“我在街上买的,你看,它多……”他试图找出一个能打动母亲的词。

“买的?”张秀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猛地断裂,尖锐刺耳。她挣扎着想从床上站起来,但虚弱的身体晃了一下,又跌坐回去。她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个竹篮,又指向刘明湿透的身体和他脚下那滩水渍,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濒临崩溃的愤怒,“你哪来的钱?!你看看你!淋成这样!家里……家里都什么样了?!你爸……你爸他……”提到“爸”字,她的声音猛地哽住,巨大的悲痛瞬间淹没了愤怒,化作汹涌的泪水,无声地从她深陷的眼窝里奔涌而出,顺着枯槁的脸颊滚滚落下。

她用力拍打着身下硬邦邦的床板,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像是捶打着自己绝望的心脏:“人都没了……债……债堆得比山高……米缸都要空了……你还有心思……还有闲钱买猫?!你是要气死我啊!刘明!”最后一声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带着泣血的绝望和一种被至亲背叛般的痛楚。

那尖锐的质问和汹涌的泪水,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在刘明心上。他抱着篮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篮子里的墨雪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吓到了,“咪呜”一声缩了回去,在毛巾里不安地拱动着。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脖颈,刺骨的寒意此刻才清晰地席卷全身,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脚下那滩水渍仿佛带着巨大的吸力,要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口袋空空如也,那十块钱的重量仿佛还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母亲嘶喊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他的背上——父亲的离世,催债的凶悍嘴脸,空荡荡的米缸,角落里堆着的、散发着苦涩味道的廉价中药包……现实狰狞的面孔瞬间撕碎了刚才雨中怀抱希望奔跑的虚幻感。

羞耻、委屈、自责、还有那几乎将他淹没的巨大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混合着脸上的雨水,汹涌地滚落下来。

“我……我没有乱花钱!”刘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嘶哑地辩解,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血丝,“那是……那是王莉他们凑的……下周的饭钱!”他几乎是吼了出来,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咸涩的泪水流进嘴角。

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那个小小的竹篮,朝着母亲的方向,几乎是塞了过去。

“我把它买回来……”少年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最深切的恳求,穿透了母亲的哭泣和自己的哽咽,重重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是想让它……陪着你的!”

“妈……让它陪着你!”

最后几个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松开手,任由那个装着墨雪的竹篮落在母亲脚边的床沿上。篮子晃了晃,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墨雪的小脑袋又探了出来,琥珀色的大眼睛茫然地眨动着,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周围充满了让它不安的悲伤味道。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张秀兰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刘明粗重的、带着泪水的喘息声。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固执地敲打着玻璃,提醒着时间并未停止。

张秀兰的哭泣声在刘明那句嘶哑的恳求后,诡异地停顿了一瞬。她布满泪痕的脸微微抬起,那双被绝望和愤怒烧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落在脚边的竹篮。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化,反而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极致的排斥。仿佛那不是一只脆弱的小生命,而是什么肮脏的、会带来厄运的秽物。

“拿走!”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接,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厌恶,狠狠地挥了过去!

“啪!”

枯瘦的手掌带着一股狠厉的力道,重重地拍在竹篮的边缘。那只老奶奶给的、编织细密的篮子,连同里面垫着的旧毛巾和那只无辜的小猫,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掀飞!

“咪嗷——!”

一声短促、尖锐、充满惊恐的惨叫划破了屋内的死寂。

竹篮在空中翻滚了半圈,里面的毛巾和小小的黑色身影被甩了出来,重重地砸在冰冷、潮湿、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

墨雪小小的身体像一个被丢弃的黑色毛团,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滚了两滚,才停下来。它显然摔懵了,西肢摊开趴在地上,浑身湿透的毛炸开,小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琥珀色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动物本能的恐惧。它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嗬…嗬…”声,像是被吓破了胆。

篮子也哐当一声侧翻在地,滚到墙角。

“啊!”刘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心脏像是被那只挥出去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就想扑过去,想把那团颤抖的小黑毛球抱起来。

“不准碰!”张秀兰的尖叫比他更快,更尖利,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猛地从床上扑下来,枯瘦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抓住了刘明湿透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将他狠狠往后拽!

她的眼睛死死瞪着地上那团小小的黑色,胸膛剧烈起伏,像是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东西:“扔掉!给我扔出去!听见没有!现在!立刻!”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用力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喷溅着唾沫星子,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命令。

刘明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手臂上传来钻心的疼。他看着母亲那张因愤怒和某种更深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再看看地上那只被吓得几乎失去反应、只会本能发抖的小生命,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想挣脱,想怒吼,想质问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生命,但喉咙像是被滚烫的铅块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更加汹涌地奔流。

僵持。冰冷的绝望在母子之间蔓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对峙中,地上那团小小的黑色,动了。

也许是摔懵的劲儿过去了,也许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墨雪小小的身体停止了剧烈的颤抖,它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用那西只雪白的小爪子,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打晃,但它站住了。

它甩了甩湿漉漉、沾着灰尘的小脑袋,似乎想甩掉眩晕和不适。然后,它抬起头。

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不再只是盛满恐惧。它先是茫然地看了看歇斯底里的张秀兰,又看了看被母亲死死拽住、泪流满面、眼神绝望的刘明。小小的鼻头翕动着,空气中弥漫的浓烈悲伤、愤怒和绝望气息,似乎让它感到了极度的不安和困惑。

它没有像受惊的动物那样立刻寻找角落躲藏,也没有试图靠近看起来更熟悉、更安全的刘明。它只是站在原地,歪着小脑袋,像是在努力理解眼前这复杂而痛苦的人类世界。

然后,在张秀兰和刘明都以为它会害怕地退缩时,它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墨雪迈开了它小小的、雪白的爪子。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那个刚刚将它狠狠掀飞、此刻依旧散发着强烈排斥和敌意的源头——张秀兰的方向,走了过去。

它走得很慢,很艰难,小小的身体因为虚弱和刚才的惊吓还有些不稳,几次都差点摔倒,但它顽强地调整着,继续向前。它避开了张秀兰挥动的手可能触及的范围,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试探,绕到了她的侧面。

张秀兰抓扯着刘明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她死死盯着这只不知死活靠近的小东西,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排斥的气息没有丝毫减弱。

墨雪在离张秀兰的裤脚大约一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它仰起小脑袋,琥珀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那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恐惧,也没有讨好,只有一种纯粹的、湿漉漉的、小动物特有的懵懂和不解,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你为什么这么难过?为什么这么生气?”

它试探性地向前又挪了一小步,几乎能蹭到张秀兰冰冷的裤脚。然后,它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它没有蹭上去撒娇,也没有试图跳上她的腿。它只是缓缓地、极其轻柔地,将自己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低了下去,轻轻地、轻轻地,贴在了张秀兰那只因为用力抓住刘明而青筋微凸、此刻正垂落在冰冷地面上的、枯瘦的手背上。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索取意味的、纯粹得近乎神圣的触碰。一个来自陌生小生命最原始的、试图传递安慰的依偎。

滚烫的、带着咸涩泪水的液体,毫无预兆地,重重砸落在墨雪小小的、湿漉漉的黑色脑袋上。

张秀兰抓住刘明的手,那如同铁钳般的力量,就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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