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笼罩着特护病房的每个角落。林夕站在病床左侧,望着父亲沉睡的侧脸,手无意识地攥紧衣角。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里,苏辰带进来的那束向日葵格外扎眼,明黄的花瓣在惨白的病房里炸开,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
"护士说术后六小时可以进水。"苏辰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带着刻意放轻的磁性。林夕转过头,看见他正将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瓶盖旋开着,腾起的热气在冷白的光线下凝成细珠。
男人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连帽衫,帽子歪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林夕的目光扫过他下颌青黑的胡茬,想起刚才在星辉大厦时,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原来顶流明星也会有这么真实的疲惫。
"谢谢。"她伸手去拿杯子,指尖刚触到温热的杯壁,突然听见监护仪的声音变了调。两人同时看向病床,林父的眼皮在颤抖,枯瘦的手指微微蜷缩。
"爸!"林夕扑到床边,碰倒了地上的保温杯。温水在瓷砖上漫开,苏辰弯腰去扶时,恰好抓住了她悬空的手腕。
像被火烫到般,林夕猛地抽回手。三年前那个暴雨夜,赵兰攥着她手腕逼她签字的触感突然复活,指甲掐进皮肤的钝痛沿着神经爬上来。她踉跄后退撞到输液架,药液在透明管子里剧烈晃荡。
苏辰扶保温杯的动作停在半空。阳光从百叶窗溜进来,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那双总在镜头前含笑的眼睛此刻像结了冰的湖面。他慢慢首起身,把杯子放在床头柜最外侧,指尖在杯沿留下浅淡的红痕——那是刚才被她攥出来的印子。
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急促的蜂鸣。首到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林夕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苏辰在走廊尽头接电话时,后背抵着冰凉的玻璃窗。施工队正在楼下拆广告牌,电钻声尖啸着钻进耳朵。小张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听筒炸出来:"R集团突然撤资!法务部说我们现在面临西十亿违约金!"
他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目光虚焦在某个穿黄色安全帽的工人身上。三年前在选秀后台,林夕也是这样突然消失,只留下那瓶没喝完的矿泉水,标签上被指甲划得不成样子。
"知道了。"苏辰扯松领口,喉结在绷紧的皮肤下滚动,"启动备用方案,所有艺人合同走独立法务通道。"
"可资金缺口......"
"我个人承担。"他打断对方,视线扫过走廊拐角,看见林夕正站在开水间门口,手里攥着个透明水杯,指节白得吓人。
苏辰掐断通话,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两下,跳出条陌生号码的短信。预览窗口闪过张模糊的照片——三年前的林夕坐在医院长椅上,头歪在墙上睡得正沉,发梢滴着水,校服外套上别着的音乐学院校徽在闪光灯下泛着冷光。
林夕躲回开水间时,后背还在发烫。刚才苏辰说"所有赔偿我个人承担"的声音顺着门缝钻进来,像根烧红的铁丝刺穿耳膜。她按下冷水开关,冰凉的水流在杯子里撞出细碎的声响,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和照片里那个狼狈的女孩慢慢重合。
三年前的病历卡突然从脑海深处浮上来。父亲第一次病危时,她在缴费单上签字,身后传来赵兰带着笑意的声音:"苏辰那小子把出道合约都押上了,你可得好好'表现'啊。"
玻璃杯突然炸裂, fragments 扎进掌心。林夕蹲在地上捡碎片,眼泪砸在瓷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手破了。"
苏辰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林夕抬头看见他递来包创可贴,包装上还印着幼稚的卡通图案。这个总在镜头前完美无瑕的男人,此刻蹲在地上帮她捡玻璃碎片,连帽衫的帽子滑下来,露出额前那道浅浅的疤——三年前威亚事故时被铁片划伤的印记。
"为什么不告诉我?"林夕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三年前...我爸二次手术的钱......"
苏辰捏住她滴血的手指,消毒棉擦过伤口时,她疼得瑟缩了一下。男人的动作顿住,黑色瞳孔里映着窗外施工吊机的阴影。"告诉你有用吗?"他轻轻吹气,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掌心,"当时你连专业课都快放弃了。"
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调。两人冲进病房时,正好看见林父睁开眼睛,枯瘦的手在空中摸索。林夕扑到床边握住父亲的手,听见他虚弱地问:"宵夜...带了吗?"
苏辰倒水的动作晃了一下。保温杯磕在床头柜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伙子...是你啊。"林父的目光聚焦在苏辰脸上,突然笑了,皱纹里盛着浑浊的水光,"那年总给夕夕送宵夜...馄饨...放很多香菜......"
林夕猛地回头看苏辰。男人正挠着后脑勺,耳朵尖红得厉害,连帽衫的抽绳被手指绞成麻花。这个在万人演唱会上从容不迫的顶流歌手,此刻窘迫得像个被抓包的中学生。
护士进来换吊瓶时,林父还在絮絮叨叨:"记得你总穿件黑色卫衣...袖口磨破了都不换...唱歌好听......"
林夕的视线落在苏辰的连帽衫袖口——果然有圈细密的针脚,明显是后来缝补过的。记忆突然倒带回某个雪夜,她在琴房练到深夜,窗外突然传来吉他声,那个背着黑色吉他包的男生正仰头看她窗口,雪花落在磨破的袖口上,像撒了把盐。
"伯父您记错了。"苏辰突然起身,撞倒了椅子腿,"我去买晚饭。"
门关上的瞬间,林父突然握紧林夕的手,眼神清明得吓人:"他等了你三年...别再...像上次...跑掉......"
夕阳把走廊的影子拉得老长。苏辰靠在安全通道的门上,盯着那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照片上林夕睡着的长椅后面,隐约能看见轮椅的一角——三年前那个总在病房走廊转悠的清洁工,轮椅扶手上好像也绑着同样的蓝色布条。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号码:"R集团法务部明天约谈。带上三年前你签的补充协议。"
苏辰抬头望向特护病房的窗口。林夕正站在那里,手里捏着张药单,侧脸在落日余晖里像尊易碎的瓷器。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她把印着音乐学院校徽的围巾塞给他,冰凉的指尖划过他手腕内侧:"等我比赛结束,就去看你的演唱会。"
病房里,林夕盯着药单上"张美玲"三个字的签名,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这个字迹...和父亲那份空白合同最后潦草签下的名字,有种诡异的相似。张护工为什么会突然失踪?赵兰最后那句"他不会放过你们"里的"他",到底是谁?
门被轻轻推开,苏辰拎着保温桶走进来。夕阳正好落在他身后,在轮廓边缘镶上圈金边,像舞台追光灯。林夕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选秀后台见到他的情景,男生抱着吉他站在阴影里,听见她的话突然抬头,眼里盛满了碎星星。
"在看什么?"苏辰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林夕迅速折好药单塞进裤兜。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像正负磁极般迅速避开。监护仪规律的声响里,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三年前那个雪夜,隔着琴房窗户听见的吉他声慢慢重合。
窗外的施工吊机还在工作,吊臂在落日中划出巨大的弧线,将最后一缕阳光送进病房。苏辰的连帽衫丢在床尾凳上,衣角沾着的几片银杏叶在微风里轻轻颤动——那是他刚才在楼下给她摘的,夹在病历本里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