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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不是维生液的包裹感，也不是雨水的冲刷。是绝对的、真空般的、连思维都被冻结的深寒。没有痛觉，没有触觉，没有时间流逝的感知。意识如同悬浮在宇宙尘埃中的碎片，在无边的虚无里缓慢地、被动地漂移。
我是谁？
龙战…龙王…哥哥…
碎片般的记忆如同被冰封的鱼，在意识的深海里僵硬地游动。血红的鳄鱼标记…父亲空洞的眼神…小雨绝望的哭喊…独眼暴君崩裂的头颅…血鳄脖颈上刺入的幽蓝针尖…自己倒在冰冷泥泞中，生命随着雨水流逝…
小雨！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包裹意识的坚冰！一股撕裂灵魂的剧痛猛地攫住了他！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
“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溺水者挣扎的嘶哑呻吟，终于从龙战干裂的喉咙深处挤出。
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被一片柔和却异常冷冽的纯白光芒充斥。没有阴影，没有边界，仿佛置身于一片由光构成的绝对领域。刺目的光芒让他本能地眯起眼，眼球传来干涩的灼痛感。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的医疗舱内。不同于之前的维生液浸泡，这次是干燥的。身体被一种极其柔软、仿佛有生命般的银灰色柔性材料完全包裹、贴合，只露出头部。无数根细如发丝、闪烁着微弱蓝光的柔性管线，如同活体的藤蔓，轻柔地缠绕、刺入他身体各处——手臂、胸口、脖颈、甚至太阳穴附近。没有痛感，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微电流持续流动的酥麻感，以及一种…被彻底解析、被无形之物深入骨髓窥视的冰冷不适感。
左臂？他尝试感知。那撕裂般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层的、仿佛从骨骼内部透出的酸麻和无力。右肩胛骨下方被“零”的狙击弹洞穿的创口处，麻痹感依旧存在，但不再那么阴冷刺骨，更像是一种被暂时“冻结”的状态。身体内部仿佛被掏空又被强行填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虚弱和一种…不属于自身的、冰冷的协调感。
“生命体征稳定。神经毒素中和完成度98.7%。左臂桡骨及尺骨骨裂修复完成，肌腱接驳完成，肌力恢复度42%。右肩胛下神经丛及臂丛神经中度损伤，静滞力场维持中，修复方案评估中。深层组织疲劳性损伤修复中。脑波活动恢复至Theta波段，意识链接恢复…”
一个冰冷的、毫无起伏、如同电子合成的中性声音，在纯白的空间内响起。没有来源，仿佛声音本身就是这片空间的一部分。
“零。” 龙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牵动着干涩的喉咙。他没有试图挣扎，那些看似柔软的柔性束缚材料蕴含着难以想象的韧性。他只是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纯白光芒的穹顶，仿佛能穿透这层光幕，看到那个金属面罩背后的存在。
“是我，龙先生。” “零”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回应，“欢迎回来。您己在深网第七号安全屋‘茧房’中接受深度修复治疗17小时36分钟。”
“我妹妹…小雨…在哪？” 龙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野兽护崽般的暴戾！他猛地想坐起，但包裹身体的柔性材料瞬间收紧，如同温柔的枷锁，将他轻柔却不可抗拒地按回原位。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陈小雨小姐生命体征稳定，无器质性损伤。精神创伤评估为重度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伴有分离性症状。她目前处于深度镇静状态，在隔壁‘安宁单元’接受精神抚慰及记忆引导干预。情绪指数正在缓慢回升。” “零”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在汇报一台机器的运行参数。
记忆引导干预？龙战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窜起！他们要对小雨的记忆做什么？！抹去？篡改？！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龙战的声音如同受伤的孤狼，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恐惧！身体在柔性束缚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深网行为准则禁止对非授权个体进行强制性记忆操作。” “零”的回答如同冰冷的铁律，“‘记忆引导干预’是运用神经反馈及沉浸式舒缓场景模拟技术，帮助受创个体逐步剥离极端恐惧记忆碎片，重建认知屏障，避免精神崩溃的非侵入性疗法。所有操作均在严格伦理监控下进行。您可以通过左侧3号屏幕实时查看陈小雨小姐当前状态。”
随着“零”的话音，龙战左侧纯白的光幕微微波动，如同水波荡漾，瞬间变得透明。一个温暖、柔和的画面呈现出来。
那是一个布置得如同温馨儿童房的空间。柔和的暖黄色灯光，墙壁上画着蓝天白云和卡通小动物。小雨蜷缩在一张铺着柔软毛毯的宽大躺椅里，身上盖着薄毯，只露出苍白的小脸。她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头不再紧锁，呼吸均匀而绵长。一个造型圆润、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球形设备悬浮在她头顶上方，投射下温暖的光晕笼罩着她。旁边的心率监测仪显示着平稳的曲线。
看到妹妹安然沉睡的模样，龙战胸腔里那团狂暴的怒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巢穴的、受惊过度的小鸟。
“你们…想要什么？” 龙战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疲惫和警惕。深网耗费如此巨大的资源，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做慈善。他看着小雨沉睡的画面，这画面本身，就是最沉重的筹码。
“基于‘天阙’行动最终数据链、血鳄体内‘涅槃’药剂残余样本分析，以及您体内爆发的异常能量频谱逆向推演，‘衔尾蛇’节点的物理坐标己锁定。位于西伯利亚冻土荒原深处，一座废弃的前苏联‘掘地者’级深层地质勘探站旧址下方。” “零”的声音毫无波澜，信息却如同重磅炸弹。
“该节点拥有高度自动化防御体系及独立的能源供给，物理结构深入地下三千米。常规军事手段无法摧毁，强行突入将触发其自毁协议，导致‘潘多拉碎片’核心数据永久丢失。唯一可行的物理接入点，是其主通风井维护通道，代号‘蛇喉’。该通道入口每72小时因极地风暴及地磁扰动，防御系统会出现一个理论值仅为1.7秒的、非周期性动态逻辑漏洞窗口。”
“零”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等待龙战消化这冰冷而致命的信息。
“您的身体，龙先生，是唯一记录并部分承载了与‘涅槃’项目产生深层共振的活体样本。这种共振，是欺骗‘蛇喉’通道入口生物特征及能量波动双重验证锁的关键。您是目前唯一具备执行‘衔尾蛇’节点物理渗透、夺取‘潘多拉碎片’核心数据可能性的个体。”
“深网提出最终行动协议：代号‘清道夫’。” “零”的声音如同宣读判决书，“您将接受为期三周的极限适应性改造及战术灌注训练，目标：在‘蛇喉’窗口期突入节点核心。任务成功，‘潘多拉碎片’由深网回收，所有关于您和您妹妹的痕迹将被彻底抹除，你们将获得全新的、受保护的、绝对安全的身份和未来。任务失败，或您在执行过程中死亡，深网将确保陈小雨小姐获得终生的、最高等级的安全庇护与精神康复治疗，首至自然终老。”
纯白的光幕上，冰冷的协议条款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每一个字都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冰冷而沉重。
“协议生效前提：您自愿签署，并植入‘清道夫’协议核心芯片。该芯片将提供必要的神经链接支持，辅助您操控深网提供的战术外骨骼及信息处理单元，同时…” “零”的声音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确保协议条款的绝对执行。任何违背协议或试图泄露深网核心机密的行为，将触发芯片内置静滞力场及神经溶解程序。”
囚笼！一个用妹妹的未来和安全编织的、更华丽也更冰冷的囚笼！一个将他彻底工具化、变成深网手中一把没有退路的利刃的交易！
龙战躺在冰冷的医疗舱里，包裹身体的柔性材料如同温柔的棺椁。他看着旁边光幕里小雨沉睡的、毫无防备的脸庞。父亲倒在血泊中的景象，血鳄狰狞的面具，妹妹颈后那微米级的鳄鱼烙印…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回。愤怒、仇恨、无力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可以选择吗？拒绝？带着这具残破的身躯，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深网的掌控？然后呢？在血鳄背后那个“衔尾蛇”的追杀下东躲西藏？让小雨永远活在恐惧的阴影里？或者…再次落入那些畜生手中？
接受？成为深网的“清道夫”，一头扎进西伯利亚冻土下三千米的死亡陷阱？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和自由，去赌一个妹妹安全的未来？赌一个渺茫的、彻底斩断过去所有噩梦的可能？
没有第三条路。
龙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光幕上那冰冷的协议条款，又缓缓移向小雨沉睡的脸庞。那双紧闭的眼睛下面，是否还残留着噩梦的阴影？那微米级的烙印，是否还在隐隐作痛？
时间在冰冷的纯白空间里无声流逝。柔性材料下，他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终于。
他沾着干涸血渍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起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混合着无尽疲惫、巨大伤痛、认命般的苦涩，却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属于哥哥的决绝笑容。
“笔。” 龙战的声音嘶哑而平静，如同深潭投下石子后的最后涟漪。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包裹着柔性材料、连接着无数蓝光管线的右手。
一只造型极其简约、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电子笔，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无声地滑入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笔尖，悬停在纯白光幕上，那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签名区域上方。
龙战的目光，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旁边光幕里，妹妹那在温暖光晕下沉睡的、安宁的侧脸。
然后，他闭上眼。
沾着血污泥水、仿佛还残留着独眼暴君脑浆和血鳄脖颈触感的指尖，带着千钧的重量，带着一个哥哥所能付出的最后一切，带着踏入更深黑暗的决绝，重重地按了下去。
笔尖触碰到冰冷的虚拟光屏。
没有声音。
只有一道幽蓝的、如同命运枷锁般的电子签名痕迹，在纯白的光芒中，无声地生成、烙印、凝固。
【协议签署确认。】
【‘清道夫’协议…激活。】
【适应性改造程序…启动。】
【神经链接…建立中…】
【欢迎加入深网，清道夫-龙王。】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最后的丧钟，在名为“茧房”的纯白囚笼里，无声地回荡。包裹着龙战的柔性材料，瞬间亮起更加密集的幽蓝光芒，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开始更深地刺入、缠绕、改造。
纯白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