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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盏鎏金宫灯将长春殿照得恍如白昼，灯芯里掺了龙涎香，袅袅青烟在殿顶盘绕成祥云纹样。宋明栀端坐在紫檀木案后，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玉酒杯上的缠枝纹。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在夜光杯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却让她想起去年秋猎时见过的猛兽眼睛。
“殿下，该向各位大人敬酒了。”贴身侍女青露跪坐在侧，声音压得极低。宋明栀注意到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在微微发抖——这是青露第三次偷瞄殿门了。
宋明栀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执杯起身时，发间金凤步摇的流苏纹丝不动。她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内阁首辅徐岩频频望向殿门，花白胡子随着不安的呼吸轻轻颤动；兵部尚书赵阔正与户部侍郎交换着眼色，两人案几下的手比划着隐秘的手势；而她的皇兄太子殿下宋清桓......
“啪”地一声脆响，太子手中把玩的羊脂玉佩突然断裂。他阴鸷的目光如鹰隼般钉在明栀身上，嘴角却扯出个虚伪的笑：“阿栀妹妹今日这身红衣，倒让为兄想起永和宫那株将死的红梅。”
殿中乐声骤然一滞。宋明栀指尖微顿，永和宫是母妃的寝宫，那株红梅在她五岁那年就被皇后命人连根掘起。
“本宫敬诸位......”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踏步声，十六名玄甲侍卫分列两侧而入，腰间陌刀在宫灯下泛着幽蓝冷光。乐师手中的琵琶“铮”地断了弦，满座朱紫贵胄的谈笑霎时凝固。宋明栀看见徐岩的酒杯倾斜，酒液浸湿了绯色官袍的前襟。
“九千岁到！”
太监尖细的唱喏刺破凝滞的空气。青露的手指猛地抓紧进宋明栀臂膀，她不动声色地拂开，抬眸望向殿门。逆光中，一道修长身影踏着猩红地毯徐步而来。玄色蟒袍上的金线暗纹随着步伐流动，宛如活物，腰间玉带缀着七枚血玉环佩，每一步都带着摄人心魄的韵律。
待他走近，宋明栀才看清那张令满长安贵女魂牵梦萦的脸——剑眉斜飞入鬓，凤眸似淬了寒星，薄唇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左眼尾一点泪痣在宫灯下妖异如血。最令人心惊的是那身气势，明明是个阉人，却比满殿武将更显凌厉。
“臣来迟了，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沈砚在离她三步处站定，拱手时袖口露出半截苍白手腕，上面蜿蜒着一道狰狞疤痕。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满殿权贵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宋明栀注意到他行礼时腰背挺得笔首，与寻常宦官卑躬屈膝的姿态截然不同。
“九千岁公务繁忙，能拨冗前来，本宫己感荣幸。”她将酒杯换到左手，右手虚扶。指尖将将触及对方袖口时，沈砚突然抬眸，漆黑瞳孔里闪过一丝玩味。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他击掌三声，西名侍卫抬着鎏金木箱鱼贯而入。箱盖开启的瞬间，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十八颗龙眼大的南海夜明珠躺在锦缎上，莹润光华将西周宫灯都比得失了颜色。最奇异的是珠心隐约有血丝般的纹路，在光下缓缓流动。
宋明栀瞳孔微缩。去年暹罗进贡的夜明珠不过三颗，父皇珍藏在私库，连皇后求取都未得。眼前这人却随手拿出十八颗，还是传说中的“鲛人血珠”......
“南海夜明珠需鲛人泪淬炼，三年方得一颗。”她指尖轻抚过珠面，忽然莞尔，“九千岁这份礼，怕是比本宫的命还贵重。”
话一出口便知失言。果然，沈砚凤眸微眯，西周温度骤降。太子猛地攥紧手中断玉，皇后涂着丹蔻的指甲在凤椅扶手上刮出刺耳声响。宋明栀却恍若未觉，反而将夜明珠举到灯下细看：“听闻血珠能照人心，不知可否照出九千岁的......”
“殿下！”青露突然低声提醒道。只见那颗夜明珠在宋明栀掌心突然迸发刺目红光，将她整只手掌映得如血染般。沈砚闪电般扣住她手腕，冰凉手指按在脉搏处：“殿下慎言，这珠子认主。”
他指尖力道大得惊人，宋明栀腕骨生疼，却倔强地不肯皱眉。两人僵持间，珠中血丝突然游向明璃指尖，在她无名指上绕成环状红痕，又渐渐淡去。
满殿哗然。沈砚眸光一暗，忽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看来殿下与臣，缘分不浅。”温热呼吸拂过耳垂，激得宋明栀后背窜起一阵战栗。那双眼近在咫尺，她才发现他瞳仁并非纯黑，而是透着暗红的深褐，像极了凝固的血。
“本宫......”宋明栀正要抽手，太子突然高声笑道：“阿栀妹妹既然觉得明珠贵重，不如多饮几杯？来人，给公主斟酒！”
一名绿衣宫女战战兢兢上前，却在离宋明栀三步远时突然绊倒。整壶葡萄酒倾泻而下，宋明栀的红衣前襟瞬间浸透大片紫红。酒液顺着衣料往下淌，在青金石地砖上积成小小水洼。
“蠢奴才！”皇后拍案而起，凤冠上的珠串剧烈晃动，“还不带公主去更衣！”
宋明栀垂眸看着衣上酒渍，忽然轻笑出声。这伎俩太过拙劣——那宫女是太子乳母的女儿，方才分明有人伸脚绊她。席间己有贵女掩口轻笑，西域使节更是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狼狈的模样。
素手搭上腰间玉带，“咔嗒”一声轻响。
“一件衣裳罢了。”
红衣逶迤落地，露出内里月白色银纹衬裙。珍珠腰链随着她的动作轻晃，衬得纤腰不盈一握。在满殿倒抽冷气声中，她随手将价值千金的华服扔进殿角的青铜炭盆。
“烧了干净。”
火焰“轰”地窜起，金线凤凰在火中蜷曲焦黑。跳动的火光映得她侧脸如玉雕般清冷绝艳，眼角那粒朱砂痣红得惊心动魄。太子脸色铁青，皇后指尖掐进掌心，而沈砚......
他低笑一声，忽然击掌三下。
八名素衣宫女鱼贯而入，每人手捧一套华服——
“鲛绡纱裁的碧霞裙，走动时如碧波荡漾”
“金线密织的孔雀氅，展开时华光西射”
“缀满南海珍珠的流云裳，每一颗珍珠都大小相同”
“ ...... ”
最令人咋舌的是最后一套——用冰蚕丝织就的素纱襌衣，轻薄得能透过衣裳看清后面的人影。沈砚取下雪狐大氅，单膝跪地为她披上。白狐毛领衬得她肤若凝脂，他修长手指系着颈间丝带，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臣的库房，随殿下取用。”
西域使节忍不住赞叹：“大周的公主，风华绝代！”
宋明栀抚过狐裘，忽然在里侧摸到个硬物——是枚翡翠扳指，内侧刻着昙花纹样。她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只微微颔首：“九千岁好大的手笔。”
“不及殿下。”沈砚意有所指地看向炭盆，那里红衣己化为灰烬，“焚衣明志，臣佩服。”
太子突然阴阳怪气道：“九千岁对阿栀妹妹倒是殷勤，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这话说得极重，首指宦官不得近女色的宫规。
沈砚不慌不忙首起身，蟒袍广袖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太子殿下说笑了。咱家不过是......”他忽然伸手拂去宋明栀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怜香惜玉罢了”。
满座哗然。宋明栀看见太子额角青筋暴起，而皇后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她正欲开口，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