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被猛力夺走的刹那,王春兰佝偻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片被猝然打断、暴露了窘迫后的惨白。她嘴唇哆嗦着,眼神惊惶地扫过旁边被惊动、正投来诧异探究目光的菜贩和路人。
“默…默子!你…你作死啊!?” 她又急又怒,嘶哑的声音压抑得如同垂死的虫鸣,脸颊因难堪和愤怒腾地涨红起来,“你咋…咋个跑这儿来?快…快还给妈!” 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神经质地伸向陈默手里的塑料袋,指尖微颤。
陈默的手臂却如同铁铸般纹丝不动,紧紧攥着那袋烫手的沉坠罪恶!劣质砂糖的粗糙颗粒隔着薄塑料袋清晰可感地硌着掌心,与那几滴刺目的白色糖渍在脑海中疯狂交织旋转!前世病房里母亲空洞无神的眼神,此刻与眼前这张写满羞愤的脸孔在神经末梢不断叠加!一股沉到骨髓里的冰冷恐慌如同毒藤般瞬间缠遍全身!
这袋糖,绝不能进家门!那张可能早己存在的体检报告单……必须找到!
“跟我回家!” 他猛地抓住母亲那只仍在徒劳抓握塑料袋的手腕!力道出乎意料地大,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冷和急迫,甚至微微发着抖!王春兰瘦弱的胳膊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脚下泥泞的污水溅上裤腿。
“你发啥疯?!放手!!” 王春兰彻底被激怒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嘶哑的破音,另一只手臂狂怒地拍打着他,“这糖是给…给过年留着待客的!你个败家玩意儿!快撒手!别在这丢人现眼!” 她试图用最笨拙的理由掩盖此刻几乎无法掩盖的恐慌。
周围的嘈杂议论声更盛,一道道惊愕、鄙夷、或纯粹看戏的目光如同芒刺扎在母子身上。陈默置若罔闻,他全部的感知只集中在手中这袋沉重的颗粒和母亲剧烈颤抖的手腕上。他用尽全身气力,几乎是半拖半抱,拽着剧烈扭动挣扎的母亲,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冲出层层叠叠目光织成的网,踏着满地黏腻的污渍和水坑,冲出了气味污浊混乱的菜市场,一头撞进清冷许多的初春巷陌。
身后的咒骂和哄散议论声被冷风迅速吹远。
母亲一路都在猛烈地、几乎是徒劳地挣扎,被钳制的手腕像折断的枯枝一样徒劳地扭动,压低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和狂怒:“陈默!你个小畜生!你想造反啊?!给我松手!松…呜呜…” 她被猛地拖进自家那道熟悉又显得格外冰冷的院门后,残存的哭骂被惊骇压在了喉咙深处变成破碎气音。
陈默“砰”地一声甩上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沉重的插销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光线和声音。院子里残留的水洼映着灰白天光,屋子里更显得昏暗不明。他毫不理会母亲还在发着抖的抽噎和骤然苍白的脸色,眼神像两道冰冷探照的光束,在堂屋里飞快地扫视。
那张可能埋葬母亲健康的纸片!那张承载命运判决的定时炸弹!在哪里?!抽屉?五斗橱?衣箱?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惊恐的兔子,挣扎的力气骤然加剧:“你想干啥?!反了天了你!你……”
她的话被陈默骤然转向东卧房的脚步硬生生掐断!王春兰的脸色“唰”一下惨白如纸!眼神里的惊慌变成了赤裸裸的恐惧!她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不许动我东西!”
可陈默充耳不闻!东卧房是父母的房间,弥漫着陈年木柜家具的尘灰味和一股老年人皮肤特有的干涩气息。他一个箭步跨进去,目光瞬间锁定了墙角那个笨重巨大的、黑漆早己斑驳剥落的榆木老立柜!这柜子他无比熟悉,前世父亲病逝后才被挪走,母亲曾无数次从里面摸索着翻找衣物!就是这里!
他猛地拉开柜门!沉闷的朽木摩擦声刺耳地撕破了压抑的死寂!柜子里混杂着樟脑丸和尘土呛人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陈旧的、叠放整齐的几件打着补丁的破旧厚棉衣塞在底层,上面堆放着一些显然很久没用的针头线脑破布头……
陈默几乎是扑了上去!他粗暴地翻动着最上面那摞带着浓重霉斑和樟脑味的内衣杂物,手指如同挖掘机般向最底层探去!那些柔软的棉布仿佛带着母亲体温最后的余烬,在他狂乱翻搅的手指下颤抖。母亲凄厉绝望的哭喊和拉扯在他身后变得模糊遥远,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令人窒息的玻璃。手指尖每一次触碰到的柔软都像火星烫着他的神经,一个冰冷确凿的念头烧灼着他的理智——那张纸,就在下面!
“不!不准动!你个孽障!那是妈的……” 母亲被拽得几乎趴倒在地,手徒劳地撕扯着他的裤腿,发出布料撕裂的“哧啦”声。
突然!陈默狂乱拨弄的手指猛地一滞!
指尖触碰到了某种夹在衣物深处的、与棉布质感截然不同的——薄而脆的纸片!
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濒死的疯兽,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几乎在触感传来的同一瞬间,指尖的神经末梢己经本能地将那埋在最底、藏在叠得整齐的两件破旧棉毛衫中间的硬纸片猛力抽拽了出来!
一张微微泛黄的、印着隐约医院标识的信笺!
纸片带着一股陈年旧纸的尘土气味和樟脑的刺鼻余韵,被他汗湿的指尖紧捏着,几道清晰深刻的折痕在纸上纵横交错,仿佛挣扎着要被束缚的命运!
他的眼睛因急速充血而布满狰狞红丝,死死地钉在纸页顶端几行清晰印刷的铅字栏目上:
检验项目:血糖
标本类型:静脉血
检测日期:2008年1月15日
检测结果:6.8 mmol/L
参考范围:4.0-6.1 mmol/L
医嘱:超出正常参考范围,建议门诊复查,排除糖尿病可能。
右下角,一个印着鲜红医院公章的字迹潦草的医生签名,模糊潦草却如同索命的符咒!
“啪嗒——”
一滴无法控制的滚烫汗水从他因过于专注紧绷而扭曲的太阳穴滑落,重重地砸在手中那张被汗水迅速浸软的、承载着恐怖真相的薄纸上!
“6.8……” 这两个血淋淋的阿拉伯数字,隔着汗水和纸张,如同两把淬了剧毒的匕首,捅穿了陈默最后的侥幸!隔着前世冰冷病房里母亲失明后摸索打翻米粥的绝望声响,清晰地敲响了死神狞笑着逼近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