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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浓稠的、带着硝烟和血腥余烬的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裹尸布，死死蒙在意识上。听觉是最先挣扎着刺破黑暗的——沉闷的、永不停歇的水流轰鸣，如同巨兽在深渊里低吼。每一次轰鸣都震得颅骨嗡嗡作响，牵扯着左肩那如同被烙铁贯穿的伤口，每一次震动都带起撕裂灵魂的冰寒锐痛。
冷。
刺骨的河水如同亿万根钢针，顺着皮开肉绽的伤口狠狠扎进来。身体像一截被巨浪拍上岸的朽木，半陷在冰冷粘稠的淤泥里，每一次细微的潮涌，都带来窒息的压迫和刺骨的寒意。下半身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有左肩和肋下那两处毁灭性的创伤，如同两座不断喷发的火山，交替肆虐着冰火酷刑。
“呃……”喉咙里挤出半声被血沫和淤泥堵住的呻吟。眼皮如同压着万钧冰山，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视野在模糊的黑暗中艰难地聚焦，许久，才勉强辨认出头顶那片……并非完全漆黑的天穹。
灰蒙蒙的、如同浸透了脏水的棉絮，低低地压在头顶。几缕惨白的光线，如同濒死巨兽的喘息，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铅云。天……快亮了？还是……将明未明的绝望黎明？
身体被什么东西硌着，坚硬、冰冷。是河滩的碎石。浑浊的河水带着刺鼻的腥气，时缓时急地冲刷着身体，每一次退去，都留下刺骨的湿冷和更深的虚弱。左臂……完全动弹不得，如同被冰封的枯枝。唯有左手，那只被阿六最后塞入震天雷和油布残片的手，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知觉？
知觉？
意识猛地一颤！如同溺毙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左手！阿六塞给我的东西！
求生的意志瞬间压倒了剧痛和虚弱！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如同锈蚀的刀锋，艰难地挪向自己的左手。
左手深陷在冰冷的淤泥里，只露出半截手腕。手腕上，覆盖着厚厚的、混合了血污和硝烟的黑泥。但就在那黑泥的缝隙间……
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温润碧光！
那光芒，如同深埋于污浊淤泥中的一粒翡翠碎屑，在灰暗天光下，顽强地闪烁着。光芒的源头，赫然是……一枚深陷在指缝淤泥里的、半个鸽卵大小的……玉扣！
玉质温润，内里仿佛蕴着一泓流动的碧水，边缘被烟火熏燎得微黑，正是钱老鬼临死前塞给我、被阿六称之为“钥匙”的那枚！
而就在这枚顽强闪烁的玉扣旁边，我的左手五指，正以一种近乎痉挛的、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道的姿态……死死地抠着！
淤泥被抠开了一个浅坑。坑底，一块边缘焦黑卷曲、沾满了污泥和暗红血渍的……油布碎片，正被我的指尖死死地按在冰冷的碎石上！
碎片上，墨迹被水浸得模糊，又被火焰燎过，但借着玉扣那点微弱的碧光，依旧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残缺却如同刀凿斧刻般刺目的字迹：
“……州仓……实存……叁万……柒仟……石……”
“……运损……空……”
字迹下方，那模糊的、被污血浸透了大半的赤红色印章！火鸟振翅欲飞的轮廓，在玉扣碧光的映照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濒死的意识上！
赤焰印！北境军仓！钱老鬼的血！阿六的命！都在这块巴掌大的碎片上！
心脏在冰封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狂喜、酸楚和更沉重责任的暖流，猛地冲上眼眶！没丢！东西还在！
“呃……”激动的喘息牵动了左肩的伤口，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暖意。玄冰针在皮肉下疯狂震颤，针尾缠绕的混乱光芒明灭不定。左肋下那点暗金火星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灼烧经脉的空虚剧痛。这副残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就在这心神激荡、剧痛缠身的瞬间——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混合着皮靴踩踏碎石和淤泥的碾压声，陡然从河滩上游不远处的芦苇丛后……清晰地传来！
脚步声不止一个！沉重、整齐、带着一种冰冷的、训练有素的节奏感！如同……军靴！
紧接着，一个冰冷、粗粝、带着浓重官威和毫不掩饰杀意的声音，如同贴着耳根刮过的冰刀，猛地刺破了黎明河滩的死寂：
“血迹到这里就断了！给老子仔细搜！连只耗子洞都别放过！”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谢大人下了死令，账本和那小子的脑袋，必须带回去！还有那枚玉扣！”
巡城司！
他们追来了！就在河滩上！近在咫尺！而且……他们知道玉扣！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喉咙！身体瞬间僵硬，连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左手死死抠着那块染血的油布残片和温润的玉扣，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碎石里！
怎么办？！这副残躯，连翻身都做不到！逃？河滩空旷，无处可藏！拼？暗金火星微弱，玄冰针更是催命符……
脚步声越来越近！芦苇丛被粗暴地拨开，几道穿着巡城司制式皮甲、手持腰刀、眼神凶狠如同猎犬的身影，轮廓在稀疏的苇杆间迅速清晰！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被爆炸燎伤的焦黑痕迹，正是赵队正！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泥泞的河滩，瞬间就锁定了我这半截陷在淤泥里的身体！
“在那里！”赵队正眼中爆发出狰狞的狂喜，腰刀猛地出鞘，雪亮的刀锋指向我，“围起来！别让他再钻水里去！”
“是！”几名士兵轰然应诺，如同扑向腐肉的鬣狗，呈扇形包抄过来！沉重的皮靴踩踏着碎石淤泥，发出令人心悸的碾压声！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
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残存的意识。身体在本能的恐惧下微微颤抖，左手却如同焊死在淤泥里，死死抠着那两样东西！死也不能松手！
就在几名士兵狞笑着扑到近前，赵队正的腰刀高高扬起，冰冷的刀锋即将斩落的千钧一发之际——
“哗啦——！”
一声巨大的、如同巨鲸破水般的轰鸣，猛地从我们身后的浊浪河心炸响！
紧接着！
一道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如同小山般的黑色阴影，毫无征兆地、裹挟着万吨冰冷的河水，猛地从湍急的河心……冲天而起！
“吼——！！！”
一声沉闷、悠远、充满了古老洪荒气息的咆哮，如同滚滚闷雷，瞬间席卷了整个河滩！声浪所过之处，空气都在剧烈震颤！芦苇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压伏！连奔腾的河水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正准备挥刀的赵队正和扑上来的士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变成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手中的刀都忘了落下，只是惊恐万状地、死死地瞪着河心那道破水而出的……恐怖巨影！
那是什么？！
林小七艰难地扭动僵硬的脖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河心望去——
浑浊的浪涛如同沸腾般翻滚！水雾弥漫中，一个难以想象的庞大轮廓渐渐清晰！
那似乎是一艘……船？
不！不是普通的船！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沉黯、厚重的、仿佛历经无尽岁月的铁灰色！船身极其庞大、粗犷、线条冷硬如同刀劈斧凿！船首并非尖锐的撞角，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狰狞咆哮的……某种不知名巨兽的头颅雕像！雕像的双眼空洞，却仿佛燃烧着幽绿的磷火，死死地“盯”着岸上的众人！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船身！那巨大的、布满锈蚀痕迹的铁灰色船壳上，赫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藤壶般密集的……森森白骨！无数断裂的肋骨、扭曲的脊椎、空洞的骷髅头……如同地狱的装饰，被某种粘稠的黑色物质牢牢地粘附、镶嵌在船体之上！在惨淡的黎明微光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白骨巨舟？！
这艘散发着滔天死气和洪荒威压的巨舟，如同从九幽黄泉深处驶来的冥船，破开万顷浊浪，静静地、无声地……悬浮在河心翻腾的水雾之中！那巨大兽首雕像空洞的幽绿“目光”，如同死神的凝视，冰冷地扫过河滩上如同蝼蚁般的众人！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和渺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河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