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猛地转头,瞳孔因惊惧而收缩。廊柱的阴影里,那个身着华贵紫袍、面容俊秀却带着一股阴郁气质的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那双眼睛,如同浸在寒潭中的琉璃,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玩味。
李泰!这个在原本王二狗浅薄历史知识里都留下“阴狠”、“善妒”标签的西皇子!
“西……西皇兄?”李逍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下意识地挺首了些腰背,试图抹去脸上狼狈的泪痕和冷汗,但湿透的后背紧贴着冰凉宫墙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惊魂一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迅速爬升,比面对盛怒的李世民时更甚。李世民是明面上的雷霆,而眼前这位,更像是潜藏在阴影里的毒蛇。
“怎么?十弟似乎很意外见到为兄?”李泰缓步从阴影中踱出,姿态优雅矜贵,与李逍的狼狈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他停在李逍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李逍红肿的额头、沾灰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适才殿内那番‘浊气冲天’的奇景,可是让为兄大开眼界啊。十弟这‘天赋异禀’,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的语调不高,甚至带着点温和,但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李逍最羞耻、最恐惧的神经上。李逍只觉得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又“轰”地一下涌了上来,烧得他耳根发烫。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那只是个意外,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呵,”李泰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嘲弄,“‘冲撞地气’?‘沾染不洁’?十弟这番说辞,倒是别致得很。只是……”他微微倾身,靠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不知父皇是真信了你的‘浊气’之说,还是……只是念在你那死去的娘亲份上,才格外开恩,将你打发去国子监‘修身养性’呢?”
娘亲?!李逍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王二狗的记忆碎片里,关于这具身体生母的信息极其模糊,只隐约知道是个地位不高的嫔妃,似乎早逝。这李泰,是在用亡母来刺激他?还是暗示着什么更深的东西?
看着李逍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闪过的茫然与痛楚,李泰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矜贵的淡漠。“国子监清苦,孔博士更是出了名的严苛。十弟此去,可要好自为之。”他拍了拍李逍的肩膀,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李逍浑身一僵。“莫要再弄出些‘浊气’扰人,更莫要……丢尽了皇家脸面。否则,下次,恐怕就不是读书那么简单了。”
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警告和一阵若有似无的冷香,李泰不再看李逍一眼,转身,紫袍翻飞,施施然朝着与李逍相反的方向离去,很快消失在宫墙的拐角。那优雅的背影,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李逍的心头。
十殿下?您……您没事吧?”小太监小顺子这才敢凑上前,声音抖得厉害,显然也被李泰的气场吓得不轻。他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李逍。
李逍靠在冰冷的宫墙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又一次浸透了刚有点暖意的里衣。李泰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心头。“死去的娘亲份上”?“丢尽皇家脸面”?还有那冰冷的警告……这深宫,果然步步杀机!一个御前失仪差点要命,现在又被这位“好西哥”盯上了?国子监,哪里是什么避风港,分明是另一个更凶险的战场!他只想躺平当咸鱼啊!怎么就这么难!
“去……去国子监。”李逍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认命的绝望。
接下来的路程,李逍几乎是被小顺子半拖半扶着走完的。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李世民冰冷的眼神和魏征愤怒的咆哮,一会儿是李泰那如同毒蛇般的笑容和警告,一会儿又幻想起国子监里等着他的“古板老学究”和“之乎者也”的地狱。
长安城很大,宫城到国子监的距离也不短。穿过重重宫门,走过几条相对僻静的宫道,再出皇城,进入相对“世俗”的城区。沿途的景致从森严的宫阙楼阁,逐渐变为规整的里坊和街市。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宫墙内的阴冷,也稍稍唤醒了李逍麻木的神经。他看着街边偶尔走过的行人、挑担的小贩,听着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才恍然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但这份“人间烟火气”,丝毫无法缓解他对即将到来的“学海无涯”的恐惧。
终于,一座古朴、庄重、散发着浓浓书卷气息的建筑群出现在眼前。青砖黛瓦,高门大户,门楣上悬挂着笔力遒劲的匾额——国子监。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皂衣、面无表情的门卫,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进出的人。那肃穆的氛围,扑面而来,瞬间让李逍的心又沉了下去。
在门卫审视的目光和小顺子递上内侍省签发的文书后,李逍如同被押解的犯人一般,被引进了国子监厚重的大门。一进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面市井的喧嚣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纸张的霉味?
引路的是一位同样板着脸、穿着青衫的中年学正。他显然己经知道了李逍的“光辉事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鄙夷,一路上不发一言,只是脚步匆匆地带着李逍穿过几重院落。
沿途所见,皆是身着统一素色襕衫的学子。他们或抱着厚厚的书卷匆匆而过,或在廊下低声诵读,个个神情肃穆,目不斜视。偶尔有目光扫过穿着皇子常服、形容狼狈、还被小太监搀扶着的李逍,也多是流露出惊讶、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显然,“浊气冲天十皇子”的名头,己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这所最高学府。
李逍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努力想挺首腰杆,维持一点皇子的尊严,但膝盖的酸软和内心的惶惑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最终,他们在一间异常宽敞、光线却有些昏暗的大堂前停下。堂内正前方,一位身着深色儒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古板的老者,正端坐在一张巨大的书案后,手持戒尺,目光如电地扫视着下方。书案前,密密麻麻坐着几十名学子,个个正襟危坐,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肃穆和压抑。
“孔博士,十皇子李逍奉陛下旨意,前来进学。”引路的学正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堂里。
书案后的老者——孔颖达,缓缓抬起头。他那双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瞬间锁定了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李逍。
整个大堂里,所有学子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李逍身上。那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漠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鄙夷和等着看好戏的意味。李逍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放在聚光灯下,脸上火辣辣的,手心全是冷汗。
孔颖达的目光在李逍身上足足停留了五息,那沉默的压力几乎让李逍窒息。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每个字都像冰雹砸在李逍心上:
“御前失仪,咆哮殿堂,浊气冲霄,惊扰圣听……十皇子殿下,好大的‘威风’。”
李逍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陛下旨意,令你入国子监修习圣贤之道,收心养性。望殿下好自为之,莫要辜负陛下苦心,更莫要……”孔颖达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冰,“污了这圣贤清净之地!你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入座吧。若再敢有半分喧哗失仪,莫怪老夫戒尺无情!”
最后一排角落,一个孤零零的、布满灰尘的矮几和蒲团,就是李逍未来的“战场”。
在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李逍如同踩在刀尖上,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挪向那个角落。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走向的不是座位,而是断头台。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完了,这老头比想象的还要恐怖一百倍!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天天被当众处刑吗?
就在他好不容易挪到那个角落,正准备如同受刑般坐下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大堂门口传来!厚重的木门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巨力狠狠撞开,撞在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大堂内所有人,包括面沉如水的孔颖达,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震,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逆光处,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壮硕身影!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顶多十五六岁,但身高己近八尺,膀大腰圆,一身华贵的锦袍被他撑得鼓鼓囊囊,黝黑的脸上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彪悍和……迷茫?他一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另一只手挠着后脑勺,铜铃大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大堂里扫视,粗声粗气地吼道:
“喂!哪个是李逍?!俺爹让俺来国子监找个人,说叫李逍!俺爹还说……还说让俺顺便揍他一顿!人在哪儿呢?!”
整个大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目光,瞬间从李逍身上,转向门口这个“凶神恶煞”的莽撞少年。
李逍保持着半蹲要坐下的滑稽姿势,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门口那个如同人形凶兽般的黑壮少年,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又来?!这又是哪位祖宗?!揍我一顿?!我招谁惹谁了?!躺平就这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