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边呼啸的风声,带着谢箫坠落的决绝,仿佛也带走了苏墨世界里所有的光。
戏外,那场戏带来的震荡余波未平。手腕上残留的、商浸失控抓握留下的红痕早己褪去,却在夏昀的心上烙下更深的印记。
商浸那瞬间猩红眼眸里翻涌的、毫不掩饰的恐惧与失而复得的惊悸,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夏昀心底那扇紧闭的、名为“情愫”的门。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那只是入戏太深。面对商浸时,心跳的失序,目光的闪躲,耳根不争气的发烫,都指向一个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忽视的答案。
戏里的苏墨,则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断崖边的嘶吼耗尽了他所有外露的情绪,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他遣散了大部分随从,只留下几个绝对的心腹,近乎偏执地、日复一日地在崖底那片瘴气弥漫、怪石嶙峋的绝地搜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衣衫被荆棘划破,双手磨出血泡,俊美的脸庞染上风霜,曾经端方雅正的世家公子,变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眼底只有疯狂执念的寻尸人。
每一次空手而归,都像钝刀子割肉,将他本就破碎的心凌迟得更加彻底。
苏家的家规像无形的枷锁,勒得他无法痛哭,无法宣泄,只能将所有的悲痛和绝望化作更深的沉默,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开始怀疑,那个鲜衣怒马、笑容灿烂的谢箫,是否真的只是他生命里一场太过真实的幻梦…
首到十年后。
那是一个血色残阳浸透半边天的黄昏。
苏墨带着挥之不去的绝望,再次踏入了崖底那片令人窒息的噩梦。空气里弥漫着腐烂枝叶和潮湿岩石的气息,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呜咽。
这一次,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正当苏墨准备拖着灌铅般的双腿离开时,前方嶙峋的怪石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苏墨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屏住呼吸,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猛地冲向头顶。他死死地盯着那片阴影,脚步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挪过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踩在碎石上的声响在死寂中无限放大,敲击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阴影里,靠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陌生的、带着异域风情的玄色劲装,身形瘦削得厉害,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
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条苍白而锋利。夕阳如血,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仿佛随时会融化在暮色里。
苏墨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惊骇、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他踉跄着扑到那人面前,颤抖的双手想碰触,却又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濒临崩溃时产生的幻觉,一触即碎。
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轻轻拨开了那人脸上散乱的长发。
一张苍白、消瘦,却无比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是谢箫!
那双曾经明亮如星辰、后来盛满绝望死寂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了无生气。他的嘴唇干裂得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谢……箫……” 苏墨的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不成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猛地跪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却又用尽全身力气地将那具冰冷单薄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谢箫!谢箫!” 他一遍遍地、嘶哑地低唤着那个刻入灵魂的名字,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所有克制的枷锁,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谢箫冰冷的颈窝里。
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绝望、恐惧、思念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像个迷途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怀中的身体似乎被这剧烈的震动和滚烫的泪水惊扰,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一声微弱的、带着无尽痛苦的呻吟从谢箫干裂的唇间溢出。
苏墨浑身一震,猛地止住了哭声,屏住呼吸,低头看去。
谢箫的睫毛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濒死的蝴蝶在挣扎着扇动翅膀。终于,那双紧闭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开了。
起初,那眼神是涣散的、茫然的,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找不到焦点。他茫然地看着头顶被血色残阳染红的、扭曲的天空,又缓缓地、极其迟钝地转动眼珠,对上了苏墨那张近在咫尺的、布满泪痕、写满了狂喜与惊痛的脸。
那涣散的瞳孔,在看清苏墨面容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埋的、刻骨的痛楚——如同闪电般掠过他空洞的眼眸。
“……苏……墨?” 谢箫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发出一声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气音。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刚从地狱爬回来的虚弱和茫然,却又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墨的心上。
“是我。” 苏墨用力点头,泪水再次决堤,他将谢箫抱得更紧,仿佛要将他冰冷的身体彻底焐热,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你没死……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语无伦次,只会重复着“太好了”三个字,仿佛这是世间唯一的语言。
谢箫被他抱在怀里,身体僵硬着,没有回应。他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苏墨脸上,那眼神深处,翻涌着苏墨读不懂的、如同深渊般的复杂暗流。
经历了彻底的死亡与诡异的复生,他的灵魂似乎被撕裂又重组,里面沉淀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黑暗。
他看着苏墨眼中毫不掩饰的狂喜与失而复得的珍视,那纯粹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情感,让他空洞的眼底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迷雾笼罩。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疲惫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头无力地靠在苏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任由自己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虚弱之中。只有那微弱却真实的呼吸,证明着他确实从地狱爬了回来。
苏墨紧紧抱着他,感受着怀中那微弱的心跳和体温,巨大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
夕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崖底石壁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悲怆与温暖。
这一次,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苏墨,绝不会再松开这只手。他低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谢箫冰冷汗湿的额角,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誓言,在这血色黄昏中回荡:
“这一次,我在。无论你去哪里,做什么,我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