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正殿内,宜修端坐在鎏金凤座之上,用着新供的雪芽凉茶,望向下方按位次肃立请安的众人。殿角西隅的花梨木高几旁,皆置着錾花铜冰鉴,丝丝寒气氤氲而起。众嫔妃皆己换上轻透的云纹绡纱旗装,缂丝团扇轻摇间,带起阵阵暗香浮动。
齐妃率先打破沉闷:“今年立夏,宫里没了驯马节目,夏日炎炎,倒是有些乏味”
“那是齐妃娘娘乏味罢了,安嫔姐姐可天天在宫里练曲子呢”贞贵人有一段时间未侍寝了,最近胤禛不是去翊坤宫就是召瓜尔佳姐妹。昨日安陵容跑去御花园练新曲子,偏还遇上了皇上,就被叫去养心殿伺候了。今日天气热,贞贵人火气更重,紧接着添了句,“齐妃娘娘闲着无聊,不若也去御花园走一圈”
齐妃顿时语噎,瞥一眼若无其事的安陵容,又抬眸看向座上的皇后。
宜修心里介意着齐妃前几日去看三阿哥时那一番母子情深的言辞,便没有出口帮腔。
“安嫔姐姐嗓子好听,皇上就是喜欢听她唱歌”,关闻歆状似天真地开口。
瓜尔佳文鸳斜睨了眼一旁的关闻歆,这妹妹平时默不作声的,今天怎么帮安陵容那个贱人说话了?
贞贵人倒是没想到盈常在会冒出来,这是受了宠,便跟她那个姐姐一样傲起来了?暗暗不忿,这俩姐妹论姿容,论出身,哪一点比得上自己,随即冷笑:“哼,盈常在得了皇上几日青眼,便转了性子?当初不都躲在祺贵人身后,唯唯诺诺的吗?”
“嫔妾只是喜欢实话实说罢了,安嫔姐姐用心侍奉,妹妹们都得学习不是?”关闻歆入宫一段时间,许是受了瓜尔佳文鸳的影响,最瞧不上这个贞贵人,家世放宫里也就一般,姿容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一双像极了甄嬛的眉眼。天天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的,跟康常在二人常常在背后嚼舌根,都被她撞见好几次了,上次居然还说自己狐媚,从瓜尔佳文鸳那学了些勾引人的手段。
安陵容好歹是个有能耐的化学课代表,勤奋努力,潜心宫斗呢。就连自己这个小蝼蚁,都得躲屋里背下好些诗词,就怕讲故事的时候文采太烂,惹胤禛不喜。这人啥也不干,还妄图争宠,真是异想天开。
瓜尔佳文鸳眼瞧贞贵人和自己妹妹对上了,呛声开口:“皇上最喜后宫和睦,贞贵人说话夹枪带棒的,平日里对着我和盈常在便罢了,如今竟还敢在皇后娘娘面前随意议论嫔位和妃位。难怪皇上不喜”
贞贵人见姐妹二人围攻自己,也没好气:“这话从祺贵人口中出来,真叫人诧异,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在宫中责打亲妹妹,被皇上责罚的”
“你!”瓜尔佳文鸳最烦别人提之前自己做的蠢事,怒气一时有些压不住。
欣贵人这段时间跟瓜尔佳姐妹相处颇为融洽,自储秀宫诸事重归祺贵人打理后,她能腾出更多时间去看淑和。更令她意外的是,这祺贵人经此一病,竟似脱胎换骨般,待她礼数周全不说,连带着将宫里那些不安分的奴才也发落了大半。
盈常在更是殷勤,隔三差五便往公主所送些精巧玩意,前个儿还特意赠了淑和一匹极好的香云纱。此刻见贞贵人讨嫌,便摇着团扇笑道:“哎哟,那都是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皇上如今可喜欢来咱们储秀宫了。倒是贞贵人,钟粹宫的门槛都要落灰了吧?”
贞贵人见储秀宫三人沆瀣一气,坐自己身边的康常在却低着头,愣头愣脑的,更加不快:“储秀宫的地界好,养出的嫔妃们各个都伶牙俐齿的”。
沈眉庄此时真羡慕敬妃,因胧月中了暑气,需贴身照顾着,这几日都不用来景仁宫请安了。前些日子,她借着侍奉太后的由头早退了数次,今日若再寻这借口,倒显得刻意了。茶盏中的菊花茶早己凉透,沈眉庄望着浮沉的菊瓣出神,只盼这场唇枪舌战快些收场。
坐在对面的安陵容也莫名汗颜,这宫里怎么竟是些有美貌没脑子的蠢货,可怜她居然要跟这些人争宠,徐徐道:“妹妹们都别恼,皇后娘娘还在上头呢”。
殿内此起彼伏的尖声利气让宜修额角隐隐作痛,偏生还要维持着端庄得体的浅笑,规劝道:“贞贵人,本宫体谅你还年轻,沉不住气。但别失了规矩,要多向几位姐姐学习”。
贞贵人心里明白,今日在景仁宫确实有些僭越了,此刻也只能悻悻噤声。
随后宜修又照例训诫几句,便挥手遣散众人,她还要好好筹谋下三阿哥这事。
沈眉庄步履匆匆,转眼便消失在宫道转角。储秀宫三人落在后头,关闻歆望着那抹远去的倩影,不由叹服,果然是山东女人,手长脚长,走路带风。
瓜尔佳文鸳看到妹妹望向沈眉庄的神情,心想这妹妹怎么好像跟谁都想唠俩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附耳:“你这丫头,怎么见谁都想搭话?”
关闻歆笑笑,同样低声回应:“姐姐多虑了”。她望着朱红宫墙上斑驳的树影,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初入宫闱时的那份赤子心性,想着能与喜欢的角色和睦相处,早在这日复一日,重复着相似轨迹的深宫岁月里消磨殆尽。如今的她深知,每一步都要踏在规矩分寸之内,若还想左右逢源,只怕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而跟在后头不远的贞贵人,正咬牙看着前头几人,又见安陵容淡然从自己身旁走过,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有些人即便是做了一宫主位,也没底气与人叫板,一股子小家子气。位份是一时的,出身与家世可是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
安陵容并不理睬她,皇上昨晚说了会来延禧宫用午膳,自己还得好生安排下去……
午后,贞贵人带着特制的莲花露,穿了一席雪蓝绣球花常服,带着贴身侍女阿丽来到了养心殿前,对着苏培盛柔声开口:“苏公公,我特意给皇上带了解暑的甜汤,麻烦您通报一声”
“哎哟,贞贵人,您来的正巧,倒省得老奴走一趟了”苏培盛一副惊喜状。
“嗯?”贞贵人心里一喜,难道是皇上想起了自己?
苏培盛恭敬回道:“皇上忙着批折子,又忧心胧月公主身子,让您每日在钟粹宫抄写二十遍心经,替胧月公主祈福呢”
“什么?!”贞贵人眸中刚漾起的喜色骤然凝滞,转瞬化作一团郁结的怨气,面上却只小心发问,“苏公公,皇上说抄几天呢?”
“这皇上倒是没提,只怕要等胧月公主身子好了再请示呢”…
而此时延禧宫内,宝娟正陪着安陵容研制香料:“还是娘娘厉害,三言两语就让皇上收拾了贞贵人”。
安陵容从容地舀一小勺粉末:“她们以为在人前争几句便是能耐了?这后宫的恩宠哪是吵几句就能挣来的。我不过暗示两句今早景仁宫不太平,自有人会去跟皇上交代。”
“娘娘说得是,您是嫔位,得皇上爱重,岂是那些贵人、常在能随意攀比的”,宝娟熟练地压制好一块香粉。
安陵容脑中顿时又浮现出贞贵人早上一脸的叫嚣模样,忍不住嗤笑:“皇上对她早就过了新鲜劲儿,她竟连自己为何得宠都不知道,草包一个。吩咐好内务府的人,一些小事不必劳烦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