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凝固在病房里,像一层透明的、沉重的冰壳。父亲离开时关门的轻响,如同最后一块封棺的木板,将许晏彻底隔绝在死寂与绝望的冰窖之中。他僵在病床上,手里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空荡荡的玻璃药瓶,瓶口残留的白色粉末像恶毒的嘲讽,瓶底那点模糊的蓝色蝴蝶残影,如同被封印在玻璃坟墓里的幽灵,冷冷地注视着他。
**“精神状况不稳定……静养……转院……”**
**“别胡思乱想……”**
**“垃圾,扔掉……”**
父亲冰冷平板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谎言!冰冷的、彻头彻尾的谎言!母亲手臂上那个鲜血淋漓的“永”字!救护车里她泣血的嘶喊!还有这个空药瓶!那些消失的白色小月亮!她一定是带着它们走了!带着那片沾血的铁罐碎片!带着那枚冰冷的蝴蝶发卡!去了一个父亲不想让他知道、也无法触及的地方!一个可能……永远也回不来的地方!
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如同冰冷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和灵魂。他攥着药瓶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被谎言和绝望撕扯出的巨大空洞。
活下去?
妈带你走?
怎么走?去哪里?用什么走?!
愤怒、恐惧、绝望、还有一种被彻底背叛和遗弃的冰冷感,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沸腾!他想嘶吼!想砸碎这冰冷的病房!想冲出去撕开父亲那张虚伪冰冷的面具!但身体的剧痛像沉重的锁链,将他死死禁锢在这张白色的病床上。每一次试图用力,侧腰和后背的伤口就发出尖锐的抗议,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涔涔。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许晏的心脏猛地一缩!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充满惊恐和戒备,死死地盯向门口!是父亲回来了?还是……?
进来的是那个中年护士。她依旧板着脸,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目光平淡地扫过许晏惨白的脸和紧攥着药瓶、指节泛白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情绪别太激动,对伤口恢复没好处。”护士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例行公事般说道。她走到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记录板翻看着,又抬头看了看悬挂的输液袋和监护仪。
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正剧烈地上下波动,发出短促而密集的“嘀嘀”声,峰值远远超出了旁边标注的正常范围。
“心率这么快?怎么回事?”护士的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带着审视落在许晏身上,“是不是哪里疼得厉害?还是刚才受了什么刺激?”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许晏攥着的空药瓶。
许晏猛地将药瓶藏进被子里,身体因为紧张和剧痛而微微发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没……没有……”
护士显然不信,但也没有追问。她拿起记录板,在上面快速记录着什么,声音平板地交代:“你现在情况还不稳定,情绪波动太大容易引发内出血风险。好好休息,什么也别想。”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许晏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家属呢?没留下陪护?”
家属?
父亲冰冷的背影瞬间闪过脑海。
许晏死死咬住下唇,摇了摇头,将脸微微侧向冰冷的墙壁,避开了护士探究的目光。巨大的屈辱和一种被世界抛弃的冰冷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护士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一眼监护仪上依旧急促闪烁的绿色线条和刺耳的“嘀嘀”声,转身离开了病房。门再次关上,留下更深的死寂和监护仪那如同催命符般的急促鸣响。
嘀嘀!嘀嘀!嘀嘀!
那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反复扎刺着许晏紧绷的神经。每一次急促的跳动,都仿佛是他那颗在恐惧和愤怒中疯狂挣扎的心脏,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膛的束缚!绿色的线条在屏幕上疯狂地上下窜动,勾勒出他此刻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惊涛骇浪。
活下去?
妈带你走?
谎言!
冰冷的谎言!
空药瓶!
消失的药片!
被带走的母亲!
巨大的愤怒和不甘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他死死盯着监护仪屏幕上那疯狂跳动的绿色线条,那急促刺耳的“嘀嘀”声,仿佛成了他内心无声咆哮的唯一宣泄口!他不能就这样躺着!他不能就这样被谎言和冰冷的现实囚禁在这里!他必须知道!必须做点什么!
一股混合着绝望和疯狂的力量猛地涌了上来!他顾不上身体的剧痛!猛地用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狠狠抓住病床冰冷的金属护栏!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从床上撑起来!
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同时刺入侧腰和后背!眼前瞬间被剧烈的疼痛和缺氧带来的黑雾笼罩!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病号服!他闷哼一声,手臂脱力,身体重重地跌回坚硬的床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
“嘀嘀嘀嘀嘀——!!!”
监护仪发出更加尖锐、更加急促、近乎疯狂的警报声!绿色的心跳线瞬间飙升至屏幕顶端,几乎变成一条首线!刺耳的蜂鸣如同死亡的号角,瞬间撕裂了病房的死寂!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
“怎么回事?!”刚才离开的护士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的年轻医生!两人冲进病房,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监护仪那触目惊心的报警画面上!
“心率过速!接近200!血压在掉!”护士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迅速冲到床边检查许晏的情况。
年轻医生动作更快,一把按住许晏试图再次挣扎的肩膀,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冷静!别动!深呼吸!你这样会害死自己!”
许晏被死死按住,身体因为剧痛和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和护士,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带着无尽痛苦和愤怒的嘶鸣:“妈……我妈……药……药瓶……”他挣扎着,用尽力气想指向被子下藏着的那个空药瓶。
“给他镇静剂!快!”医生当机立断,对护士喊道。他的目光扫过许晏惨白扭曲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口,眉头紧锁。“情绪失控!快!”
护士迅速从推来的急救车里抽出针剂。冰冷的酒精棉球擦过许晏手臂内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冰凉。
许晏惊恐地瞪大眼睛!不!他不能睡!他要知道!他要去找妈妈!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摆脱医生的钳制!但冰冷的针尖己经毫不犹豫地刺破了他的皮肤!
一阵冰凉的液体瞬间注入血管!
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席卷了他的意识!眼前医生和护士焦急的脸开始旋转、模糊。监护仪那刺耳的蜂鸣声也仿佛被拉长、扭曲,变得遥远而不真切。身体的剧痛和胸腔里翻涌的愤怒不甘,被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麻木感迅速取代。
他最后的视线,不甘地、死死地定格在监护仪的屏幕上。
那疯狂跳动的绿色线条,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缓、低落……如同一条逐渐失去生命力的河流,缓缓流淌向黑暗的深渊。
而在那逐渐平缓的、代表着他生命律动的绿色线条下方……
冰冷的、灰白色的监护仪外壳上……
靠近按键的边缘……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蓝色反光,刺入了许晏即将闭合的视野。
那是什么?
像……像一小片被遗弃的……
沾着灰尘的……
廉价的……
**蓝色塑料蝴蝶翅膀的残片?**
翅膀的边缘……
似乎……还有一个微小的豁口?!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的火星,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荒谬的微光,在许晏彻底沉入药物带来的冰冷黑暗前,一闪而逝。
下一秒,无边的黑暗和沉重的麻木彻底吞噬了他。
监护仪上,那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终于彻底平稳下来,恢复了规律的、缓慢的跳动,发出单调而安全的“嘀……嘀……”声。
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也稳定在安全范围。
病房里恢复了冰冷而虚假的平静。
护士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医生也松开了按住许晏的手,眉头依旧紧锁,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许晏苍白昏睡的脸,又落在他那只依旧紧攥着被子、指节泛白的手上——那只手藏在被子下面,死死地握着那个冰冷的空药瓶。
护士开始整理器械,准备离开。
“等等。”医生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许晏那只紧攥着被子的手上。犹豫了一下,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许晏紧攥的手指掰开。
冰冷的、沾着一点白色粉末和许晏掌心汗水的玻璃药瓶,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护士也看到了,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医生拿起那个空药瓶,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瓶口残留的粉末痕迹,又看了看瓶底那点模糊的蓝色印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变得异常凝重。
他沉默了几秒钟,将药瓶递给护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觉和沉重:
“收好。标记物证。”
“另外……”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许晏昏睡中依旧紧蹙眉头、带着痛苦和绝望痕迹的脸上,以及他那只被掰开后无力摊开、掌心还残留着深深指甲印和药瓶压痕的手。
“联系社工介入。”
“这孩子……和他母亲的情况……恐怕需要特殊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