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柠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拾好东西,又是怎么走出那座金碧辉煌却冰冷刺骨的大厦的。
天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寒风卷着零星的雪粒,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她却感觉不到。
她抱着一个简陋的纸箱,里面装着她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漫无目的地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周围是行色匆匆的人群,璀璨的霓虹,一切都与她无关。
沈巍冰冷的宣判、苏晚恶毒的笑容、同事们鄙夷的目光,像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着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靠关系进来的废物……”
“诬陷同事,品行不端……”
“真给法学院丢脸……”
那些无声的嘲讽和沈巍尖锐的斥责,在她脑海里无限循环、放大。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在现实面前,被碾得粉碎。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披荆斩棘,可到头来,她只是一个被人随意玩弄、轻易就能碾死的蝼蚁。
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最倒霉的那一个?为什么无论她怎么努力,都逃不开被践踏的命运?父亲的家暴,亲戚的冷漠,高中的孤立,大学的排挤,现在职场的构陷……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在喧嚣的街道上显得那么微弱,却又那么绝望。
她再也支撑不住,抱着纸箱,蹲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雪粒,灼烧着她的脸颊,也灼烧着她的心。
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的哭泣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呜咽。
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愤怒、屈辱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雨,终于落了下来。冰冷的雨点由疏变密,很快淋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外套。
寒意刺骨,她却浑然不觉,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中。世界一片模糊,只剩下冰冷的雨水和无边的黑暗。
就在这时,头顶的雨突然停了。
一把熟悉的黑色大伞,稳稳地撑开在她上方,隔绝了冰冷的雨幕。
贺柠溪没有抬头。她甚至不想知道是谁。此刻,任何人的出现,对她而言都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
然而,下一秒,一件带着体温的、厚实的羊绒大衣,带着她熟悉的清冽气息,轻轻地、却不容抗拒地披在了她冰冷颤抖的肩膀上。温暖瞬间包裹了她。
紧接着,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紧紧抱着纸箱、指节泛白、冰冷僵硬的手腕。
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心疼。
贺柠溪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任清莫半跪在她面前。昂贵的西装裤腿浸在路边的雨水中,洇开深色的水痕。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和疏离,只剩下翻江倒海般的痛楚、焦灼,和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惊悸。
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黑发,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哭得撕心裂肺、狼狈不堪的样子,眼神里的心疼浓得化不开。
“溪溪……”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颤抖,像压抑了千年熔岩的火山,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别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这声低沉而饱含痛楚的“溪溪”,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贺柠溪心中最脆弱、最委屈的闸门。
长久以来压抑的防线,在这一刻,在他深不见底的心疼目光中,彻底崩溃。
“为什么?!”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像受伤的小兽般嘶吼出来,泪水更加汹涌,“为什么总是我?!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只是想靠自己的努力活着!为什么就那么难?!!”
“我没有换报告!是苏晚!是她害我!可没人信我!他们都骂我是废物!是骗子!”
“任清莫!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连你……连你也要用那种方式‘帮’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这样?!我讨厌你的安排!讨厌你的施舍!讨厌你每一次都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可怜虫!”
她语无伦次,将心中积压的所有愤怒、委屈、对命运的不公、对他的怨怼,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声音嘶哑,带着血泪的控诉,在冰冷的雨夜中回荡。
任清莫静静地听着,任由她发泄,没有打断,没有辩解。
他只是维持着半跪的姿势,稳稳地为她撑着伞,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是心疼她的遭遇,是愤怒于苏晚的卑劣和沈巍的武断,更是痛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让她承受了如此巨大的委屈。
当贺柠溪哭喊到力竭,身体因为激动和寒冷而摇摇欲坠时,任清莫猛地伸出手臂,不再有丝毫犹豫和克制,一把将她紧紧地、用力地拥进了怀里!
那拥抱,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毁天灭地的决心,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他温热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物传来,带着一种令人颤栗的暖意和绝对的安全感。
“对不起……”他的下巴抵在她冰冷湿透的发顶,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哽咽和浓得化不开的痛楚,“溪溪,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
这声饱含愧疚和痛楚的“对不起”,彻底击溃了贺柠溪最后的心防。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抗拒、所有的怨怼,在这个滚烫而用力的拥抱里,在他低沉哽咽的道歉声中,瞬间土崩瓦解。
她僵硬的身体软了下来,像一个终于找到港湾的溺水者,伸出手,死死地攥紧了他后背湿透的昂贵西装布料,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脆弱,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在他怀里,放声痛哭。冰冷的雨水,滚烫的泪水,和他灼热的体温交织在一起,在这个绝望的雨夜,奏响了心碎与救赎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