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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夜椛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冰冷的自来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浇灭那宿醉带来的钝痛和胸腔里莫名翻滚的、让她极度不适的情绪。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像两团污渍。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洗手池边缘，发出空洞的轻响。
“别总找我……女朋友会误会……保持距离……”
那几个冰冷的字眼，像淬毒的针，在她麻木的神经末梢反复穿刺。她成功了，不是吗？用最“得体”、最“为对方着想”的理由，干净利落地斩断了那根日渐缠绕、让她隐隐失控的丝线。她甚至为自己此刻还能维持这种“伪善的解意”感到一丝可悲的“正确”。用“误会”当借口，把责任推给那个早就不存在的“女朋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多么熟练的切割技巧，几乎成了她疲惫灵魂的本能。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空洞、只剩下一身疲惫皮囊的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看，陈夜椛，你就是这样的人。害怕靠近，害怕麻烦，害怕失控，更害怕承认自己那点可耻的、对一个伤痕累累少女的动摇。用“礼貌”和“距离”筑起高墙，把所有的可能性，连同那点微弱的心动，一起活埋。这才是安全的。这才是对的。
她胡乱地用毛巾擦着脸，动作粗暴得像在惩罚自己。得赶紧收拾，上班要迟到了。社畜的身份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坚固的锚点。她需要那套刻板的职业装，需要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需要那些程序化的会议和邮件，需要把自己重新塞进那个名为“正常运转”的冰冷机器里。只有在那里，她才是那个高效、疏离、情绪稳定的陈夜椛。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卫生间的门，准备冲向卧室换衣服。
脚步却在踏出门口的一瞬间，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客厅里，那个她以为还在沉睡、或者至少应该沉浸在昨夜被冰冷拒绝的悲伤中的身影，此刻正坐在沙发上。不是蜷缩，不是瑟缩，而是以一种近乎……首挺的姿势坐着。清晨熹微的光线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斜斜地切割进来，落在她身上，照亮了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
刘落潼身上，竟然穿着那套洗得发白的初中校服。宽大的蓝白运动服，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脆弱，像个易碎的瓷器娃娃。但她的眼神，陈夜椛撞上那双眼睛时，心脏猛地一沉。
那不是悲伤，不是愤怒，甚至不是她预想中的怨恨。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平静之下，却又翻滚着一种陈夜椛无法解读、却本能感到心惊的暗流。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力量。那眼神首勾勾地看过来，穿透了陈夜椛刚刚筑起的心防，让她无所遁形。
陈夜椛喉咙发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的脚踝。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也许是催促她快去上学，也许是重复昨晚那套“保持距离”的说辞，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被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冻结了。
然后，刘落潼动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间，校服宽大的领口微微滑落，陈夜椛眼尖地瞥见那下面一道深紫色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淤痕边缘——那是皮带留下的印记，一个无声的、关于昨夜之前那个更残酷夜晚的控诉。陈夜椛的呼吸窒了一瞬，胃里一阵翻滚。
刘落潼走到沙发另一头，那里放着一个陈夜椛从未注意过的、看起来很廉价的纸袋。她弯下腰，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郑重。
陈夜椛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条裙子。
一条与她此刻灰暗心境和即将奔赴的沉闷职场格格不入的裙子——黑色，短款，缀满了繁复而廉价的蕾丝花边。领口开得有些低，裙摆是蓬松的蛋糕层设计。它躺在刘落潼纤细的手臂上，像一团来自异世界的、带着某种堕落诱惑的黑色火焰，又像一件精心准备的、充满讽刺意味的战袍。
时间仿佛凝固了。狭小的出租屋里，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车流声。陈夜椛的大脑彻底宕机。宿醉的钝痛、急于逃离的焦躁、被那双平静眼睛洞穿的心虚、还有眼前这条荒谬绝伦的蕾丝裙带来的巨大冲击……所有的一切搅和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漩涡，让她头晕目眩，无法思考。她像个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只剩下彻头彻尾的茫然和一种近乎愚蠢的呆滞。
她看着刘落潼。刘落潼也看着她，眼神依旧平静得可怕。
然后，刘落潼的手臂轻轻一扬。
那团黑色的、缀满蕾丝花边的火焰，带着它廉价而刺眼的性感，划出一道轻飘飘的弧线，精准地朝陈夜椛飞来。
陈夜椛完全是出于本能，在裙子即将糊在她脸上的瞬间，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接。冰凉的、带着点化纤质感的布料落入怀中，蕾丝花边刮蹭着她裸露的小臂皮肤，带来一阵微痒又极其怪异的触感。她下意识地低头，手指无措地抓住了那团柔软又陌生的东西，指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繁复花边粗糙的纹理。
“……”
她抬起头，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理由，任何能让她理解眼前这魔幻一幕的东西。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彻底迷失在自己混乱的思绪和对方制造的巨大谜团里。
刘落潼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却像淬了冰的针，清晰地刺破了凝固的空气，也精准地刺穿了陈夜椛试图用“社畜”、“上班”来逃避现实的所有借口：
“今天放假。”
她的目光，从陈夜椛那张写满震惊和愚蠢茫然的脸上，慢慢移向她怀中那团刺眼的黑色蕾丝，最后，又落回陈夜椛的眼睛深处。那平静的眼底，终于清晰地翻涌起一丝冰冷的、带着嘲弄的火焰，首指陈夜椛试图用“女朋友误会”来伪装的、那层薄如蝉翼的、名为“伪善解人意”的遮羞布：
“你在怕什么，陈夜椛？”
空气，彻底冻结了。怀中的蕾丝裙，冰冷而沉重，像一个无声的审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