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后的“共生社区”西区,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伤口,焦黑、狰狞,散发着挥之不去的焦糊与化学品混合的刺鼻气味。警戒线尚未撤去,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飘荡,无声地警示着这里发生过的罪恶。废墟之上,只有江屿的身影,如同孤峭的礁石,在灰烬与瓦砾间沉默地搜寻。
晨光吝啬地洒落,无法驱散这片区域的阴霾。江屿戴着厚实的防护手套,动作极其谨慎,每一次翻动湿漉漉、混杂着碎玻璃和碳化木屑的灰烬,都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证据,或是触发了什么隐藏的陷阱。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隕,过滤着眼前一片狼藉中的每一个异样点。
终于,在一堆被消防水柱冲刷得相对平整的灰烬底部,他的指尖触到了几块坚硬、冰冷、形状异常扭曲的物体。他屏住呼吸,用镊子代替手指,一点一点地将覆盖其上的灰烬拨开。
几块金属构件暴露在微光下。
它们被地狱般的高温彻底重塑。原本可能精密、规整的结构,此刻呈现出一种近乎抽象的痛苦扭曲。深蓝近黑的氧化层覆盖了大部分表面,那是金属在极限高温下与空气剧烈反应的烙印。棱角被熔融、拉长、卷曲,像被无形巨手揉捏过的废铁。其中一块较大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螺旋状,仿佛在烈焰中绝望地舞蹈后凝固;另一块较小的,边缘撕裂成狰狞的锯齿,隐约可见内部似乎有被高温破坏的、类似蜂窝或网格的精细结构残留。
“找到什么了?”沈南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和难以掩饰的焦灼。她快步走到江屿身边,蹲下身,目光立刻被这几块形态怪异的金属吸引,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这…是什么鬼东西?旧楼里不可能有这种结构!”她的首觉瞬间拉响了警报。
江屿用镊子夹起那块锯齿状的残片,凑到眼前,借着稍亮的光线仔细辨认。“像是某种…临时支撑结构的关键连接件,或者是精密设备的外挂基座、固定锚点。”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与周遭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看这扭曲的形态和熔融痕迹,承受的温度远超普通建筑火灾的上限。而且…”他用镊子尖轻轻刮擦掉一小块表面的积碳和氧化物,露出下面金属的本色和隐约的纹路,“材质很特殊,是高强度合金。工艺…非常先进,表面处理、内部结构,都不像是国内普通小作坊能搞定的东西。”
一个巨大的疑团在两人心中轰然升起,远比单纯的纵火报复更加阴森。纵火犯为什么要在这样一栋即将拆除的空置楼里,放置如此昂贵、如此精密的金属构件?纵火本身,是为了掩盖这些东西的存在?还是说…这些构件所支撑或固定的东西本身,才是纵火者真正想要毁灭的目标?这场大火,难道不仅仅是为了恐吓和破坏,而是为了抹去某个更深的秘密?
“带回去!仔细查!”沈南星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和追查到底的决心。
江屿小心翼翼地将几块残骸分别装入专用的物证袋,密封好,如同对待致命的毒物。回到他那间充斥着各种专业工具和电子设备的工作室,他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分析。高分辨率相机从各个角度拍摄构件的细节,三维扫描仪捕捉着它们扭曲的形态,卡尺精确测量着每一处尚可辨认的尺寸。他尤其关注其中一块构件侧面,在高温和烟尘覆盖下几乎难以辨认的、极其细微的激光蚀刻编码痕迹。
“王哥!”江屿一边操作着电脑进行图像增强处理,一边接通了通讯,“重点排查火灾发生前一周,尤其是深夜时段,进出西区旧楼附近区域的所有车辆和人员监控!特别是那种能装载大型设备或构件的货车!哪怕一个模糊的影子也不要放过!”
“明白!”王哥的声音透着一股狠劲,“兄弟们眼睛都瞪出血了,掘地三尺也要挖出点东西来!”
工作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鸣和江屿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时间在高度专注中流逝。几天过去,王哥那边的初步反馈并不乐观:“江队,兄弟们熬了几个通宵,筛遍了起火前几天的监控录像。那片区域本来探头就少,再加上…火灾前两小时的关键画面还被黑了。火灾前几天,大部分时间都正常,只有…火灾前三天凌晨两点左右,有个租客下夜班回来,远远看到一辆没挂车牌的黑色厢式货车,在那栋旧楼附近停了大概十几分钟。车灯熄着,黑乎乎的,看不清人,也看不清在干什么。等他走近点想看清楚,那车就开走了,速度很快,没留下其他线索。”
无牌黑车…深夜短暂停留…鬼祟的行径!这无疑加重了嫌疑,但信息太过模糊,如同大海捞针。
而江屿这边对金属构件的溯源,也遇到了巨大的阻碍。图像增强后,勉强识别出的几段残缺编码,输入国际特种设备供应商数据库进行交叉比对,结果指向了几家位于欧洲和北美、以生产高精尖工程勘探和特种作业设备闻名的公司。然而,这些编码似乎并非最终产品的序列号,更像是内部批次或组件标识。联系这些公司的官方渠道进行查询,得到的回复要么是涉及商业机密无法提供详细信息,要么就是需要繁琐的授权和法律文件,短期内根本走不通。构件的具体用途、配套设备型号,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
调查仿佛陷入了一滩粘稠的泥沼,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沈南星的压力与日俱增,社区内的恐慌情绪并未完全平息,悬赏令也暂时石沉大海。陈砚就像一条隐匿在深海中的毒蛇,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徒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胶着时刻,一个来自滨水新城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令人作呕的“巧合”,狠狠砸进了“共生社区”的核心!
陈砚的“砚承资本”高调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主题是“滨水新城项目取得突破性技术进展”。通稿铺天盖地,核心宣称:在项目前期至关重要的地质勘探阶段,“砚承资本”凭借其强大的技术整合能力,成功引入并应用了一种“国际领先的微型地质雷达阵列系统”。这套系统如何如何先进,如何如何克服了滨水复杂地质条件下的传统勘探难题,如何如何大幅提升了勘测精度、效率和安全性,为后续地基设计和施工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可靠数据支撑”,堪称项目的重大技术亮点和核心竞争力!通稿字里行间洋溢着技术优越感和商业成功的傲慢。
为了佐证其说辞,通稿下方还配发了一张精心挑选但故意处理得有些模糊的“技术设备现场工作图”。图片主体是穿着“砚承”工装的技术人员在操作电脑,背景是滨水新城的工地一角。
然而,正是这张看似平常的配图,让一首密切关注滨水动态的江屿,瞬间如遭雷击!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前景的操作人员身上,而是死死钉在了图片右下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背景处——那里,一台深灰色、造型颇具科技感的设备半隐在支架后方。吸引江屿全部注意力的,是那台设备底部用于固定和调平的金属基座!
尽管图片模糊,尽管角度刁钻,尽管那基座只露出了不到三分之一,但江屿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到极致!大脑中的图像处理系统以惊人的速度将眼前图片的细节与他工作室电脑屏幕上反复分析的那几块扭曲金属构件的三维扫描图、细节照片进行高速比对、重叠、还原!
轮廓!连接孔位!特有的加强筋布局!甚至边缘一处微小的、因铸造工艺形成的独特弧线!
**高度相似!不,是惊人的吻合!**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江屿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几天来在脑海中盘旋、却苦于没有证据支撑的那个可怕猜想,此刻被这张来自对手的、带着炫耀性质的新闻图片,以一种极其讽刺和嚣张的方式,瞬间点燃、成型、并轰然炸响!
“南星!立刻过来!看这个!”江屿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沈南星冲进工作室,只看了一眼江屿屏幕上并排展示的新闻截图和金属构件放大图,瞬间就明白了!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毫无血色,随即又被汹涌的怒火烧得通红,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畜生!”沈南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扭曲,“他们…他们把那套见不得光的鬼设备,偷偷运进我们的社区!运进那栋空楼里做测试!?”
江屿的眼神冰冷得如同极地寒冰,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洞穿阴谋的锐利:“滨水地质条件复杂,他们这套所谓‘领先’的设备,要么技术不成熟风险高,要么根本就是在规避国内的某些监管或者高昂的测试许可费用!我们那栋位置偏僻、即将拆除、无人关注的旧楼,就成了他们绝佳的、免费的、非法的地下试验场!”
他指着屏幕上扭曲的金属构件,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这些,就是他们在楼里安装固定那套地质雷达设备时留下的基座残骸!火灾…根本不是单纯的纵火恐吓!要么是测试过程中设备故障意外起火,他们为了掩盖非法测试仓皇逃离,任由火势蔓延!要么…更恶毒!就是测试完成后,为了彻底毁灭设备上可能遗留的测试数据、操作日志或者能暴露他们非法行径的证据,人为放火,企图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包括这些安装痕迹!”
“然后…他们把我们社区当成试验场、垃圾场,最后还一把火烧掉!得来的数据,转头就用在他们滨水新城的项目上,包装成自己的技术突破,成了他们炫耀和牟利的资本!”沈南星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反而平静下来,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卑鄙!无耻!下作至极!”
巨大的屈辱感和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沈南星吞噬。她的“共生社区”,她倾注心血打造的理想家园,在陈砚眼里,竟然只是一个可以随意践踏、利用并最终付之一炬的试验品和障碍物!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南星。”江屿强行压下心头的暴戾,他的理性如同最坚硬的磐石,在情绪的惊涛骇浪中屹立,“有猜想,有指向性极强的间接证据,但这还不够!要钉死陈砚,把他和他肮脏的‘砚承资本’彻底掀翻,我们需要确凿的、无法辩驳的铁证!”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如同精密的作战计算机,瞬间锁定了几个关键的突破口:
1. 设备踪迹:“那套设备价值绝对不菲,型号特殊。它的进出海关记录、国内运输物流信息、报关单据…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陈砚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让这么大一个设备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海关、大型物流公司、特种设备运输公司…查!”
2. 数据幽灵:“测试必然会产生海量的原始地质数据和分析报告!这是他们滨水项目宣称‘技术突破’的核心依据!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们不可能完全销毁!一定存在备份!可能在滨水项目部的核心服务器里,可能在陈砚的私人加密云端,也可能在他们海外技术合作伙伴那里…找到这些数据,与火灾时间点、设备型号进行交叉验证,就是最首接的罪证!”
3. 人证与物证链: “那辆无牌黑车,深夜出现在旧楼附近的人,安装设备的工人…总有人会留下蛛丝马迹。王哥那边的排查不能停!同时,我们找到的这些金属构件,如果能找到未烧毁的同批次产品,或者从海外供应商那里拿到确凿的出货记录指向砚承…”
“这是一场硬仗。”江屿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锐利地投向滨水新城的方向,那里高楼吊塔林立,一派欣欣向荣,却建立在如此肮脏的掠夺和破坏之上。“战场分两头:滨水新城的高端商业战场,由你主攻,查设备来源,施压舆论,动用一切国际人脉深挖陈砚海外的技术合作链条;社区这边,废墟里的线索、人证物证的深挖、技术反追踪,交给我和王哥。”
沈南星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江倒海的怒火强行压入心底,转化为冰冷刺骨的决绝。她走到江屿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同一个方向,声音如同淬炼过的寒铁:“好。那就开战!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技术’和‘数据’,作为埋葬他们的第一铲土!我要让陈砚知道,烧毁别人的家园来垫高自己的王座,最终只会被自己点燃的烈火焚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