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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月末的风，己经带上了明显的暖意，吹在脸上不再刺骨。但镇中学初三（三）班的教室里，气氛却比深冬还要凝重几分。空气里除了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还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灼和压抑——中考的脚步越来越近，黑板上那个用红粉笔写的倒计时数字，每天都在无情地减少。
这天下午自习课，班主任孙老师拿着一沓信件，表情严肃地走进教室。他清了清嗓子，教室里原本就不高的嗡嗡声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同学们，”孙老师的声音有些低沉，“下面念到名字的同学，放学后留一下。王强，李红梅，张建军，刘小柱……还有赵胜利。”
张建军听到自己的名字，心猛地一跳。留堂？为什么？他最近没犯什么错啊？难道是上次数学小测又考砸了？他忐忑不安地抬起头，看向讲台。孙老师的脸色很不好看，眉头紧锁着。
他的目光扫过被念到名字的几个人。当念到“赵胜利”时，坐在前排角落的一个瘦小男生猛地低下了头，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赵胜利是邻村的，家境比张建军家还要困难得多。他沉默寡言，总是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午饭常常只是一个干硬的窝头。他学习很刻苦，成绩却一首徘徊在中下游。
放学铃声响起，其他同学像出笼的小鸟，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离开。被点到名的几个人磨磨蹭蹭地留了下来，聚在讲台前，气氛有些沉闷和不安。
孙老师看着他们，叹了口气，从那一沓信件里抽出几封，递给他们每人一封。张建军接过属于自己的那封信。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上面印着镇中学的红色抬头，落款是“教务处”。他有些茫然。
“这是学校发的通知，”孙老师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和无奈，“关于下学年学费、住宿费、书本费……还有中考报名费、体检费的最新标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这几个衣着朴素、面带局促的学生，“数目……比去年又涨了不少。”
孙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张建军心里。他捏着那封薄薄的信封，手指有些发凉。又涨了？家里为了他现在的学费，己经是东挪西借，母亲为此不知偷偷抹了多少次眼泪。再涨……他不敢想下去。
“学校也知道大家不容易，”孙老师继续说道，语气缓和了些，“但规定就是规定。这钱，关系到你们能不能顺利参加中考，能不能拿到毕业证，甚至关系到下学年还有没有书念。”他的目光落在赵胜利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赵胜利，你家里的情况……老师知道。你回去跟父母好好商量商量，尽快想办法。实在……实在困难，也要提前跟学校说明白，不能耽误了中考报名。”
赵胜利一首低着头，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听到孙老师的话，他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掉下来。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封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攥着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张建军看着他，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赵胜利那绝望的眼神，那强忍的泪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自己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他仿佛看到了不久后的自己。那封信，此刻握在手里，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它不再是一纸通知，更像是一封冰冷的、关于未来的“判决书”，或者……一封无声的“退学信”？赵胜利那瘦小、颤抖的背影，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张建军的心底，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根名为“贫穷”的绞索，正悬在每一个像他们这样的人的头顶，随时可能落下，无情地勒断那根通往未来的、细若游丝的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