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旧货市场淘回那堆旧木料后,黄建国家的小院就没再安生过。一到周末,院子里便会响起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刺耳的锯木声。黄建国脱下平日里教书穿的中山装,换上一身耐脏的旧衣服,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木匠。他将那些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木料,一块块地刨光、打磨、测量、切割,神情专注而投入,仿佛正在进行一项神圣而伟大的工程。
木屑在秋日的阳光下飞舞,像一场金色的雪。儿子黄卫国看得新奇,围着他团团转,不时捡起一块边角料当积木玩。但妻子林素音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
起初,她只是抱怨院子被弄得乱七八糟,刚扫干净的地面转眼就铺上一层木屑。后来,她开始抱怨噪音太大,影响邻里关系。再后来,她的不满首接升级到了黄建国身上。
“建国,你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这天下午,林素音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出来晾晒,却发现晾衣绳下也堆着几块木头,根本没地方下脚。她把盆重重地往地上一放,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黄建国停下手中的活,用满是木屑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抬头看着妻子,有些不解地说:“就快了,等我把这个书柜做好,家里就整齐了。”
“书柜?书柜!”林素音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积压了多日的怨气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我们家就这么点地方,你还要打一个大书柜?你让它放哪儿?我们人走路都要侧着身子吗?再说了,你白天教书那么累,晚上还要备课,周末不想着好好休息,非要在这里叮叮当当地折腾,你不要命了?”
这是他们婚后,林素音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同他说话。黄建国愣住了,他没想到妻子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他试图解释:“素音,家里的书越来越多,总得有个地方放。而且,我自己动手,能省下不少钱。”
“钱?我们缺的是买书柜的钱吗?”林素音的眼圈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们缺的是安宁!建国,自从上次……自从上次那些人来过之后,我这心里就一首不踏实。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想再出任何岔子了。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在院子里做木工,邻居们会怎么看?大家会不会觉得我们家在搞什么特殊化?你有没有想过这些?”
妻子的这番话,像一根针,深深地刺进了黄建国的心里。他何尝不想过安稳的日子?他做这一切,不正是为了更长久、更可靠的安稳吗?他多想把一切都告诉妻子,告诉她这个书柜并不仅仅是一个书柜,它将有一个设计巧妙的暗格,一个能将那个让他和家庭屡陷险境的罗盘和手稿,安全地隐藏起来的“堡垒”。
可是,他不能说。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在于它不能被分享。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这是他多年来恪守的原则。他不能为了求得妻子一时的理解,而将她和整个家庭置于更大的风险之中。
“素音,你相信我,我做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他走上前,想拉住妻子的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
“原因?你总是有你的原因!”林素音甩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仿佛他是某种危险的源头,“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黄建国,我们是夫妻啊!夫妻之间,难道不应该坦诚相待吗?你这样藏着掖着,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外人吗?”
“我没有!”黄建国急切地否认,“我只是……只是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说。”
“不能说?还是不愿说?”林素音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悲伤,“我感觉我们之间,就像这车轮和辐条一样,己经松动了,离散架不远了。”
“舆说辐,夫妻反目。”黄建国的心中,蓦地浮现出《易经》中的这句爻辞。他没想到,这句描述车子散架的爻辞,竟会如此精准地应验在自己和妻子的关系上。他和妻子,就像一辆车上的两个轮子,本应同心同德,同步向前。但现在,因为这个无法言说的秘密,他们之间出现了裂痕,开始“反目”。
院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秋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黄卫国似乎也感受到了父母之间的紧张气氛,吓得不敢出声,躲在门后,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黄建国看着妻子决绝的背影,心中充满了苦涩和无力。他知道,这场争吵,错不在妻子。她所有的担忧和抱怨,都源于对这个家的爱和维护。而自己,却因为那个沉重的秘密,不得不“一意孤行”,承受着不被最亲近的人理解的孤独。
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解释。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重新拿起工具,继续他的工作。只是那敲击声,似乎比之前更加沉重,一下,又一下,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林素音看着丈夫固执的背影,泪水无声地滑落。她转身走进屋里,重重地关上了房门。一场家庭的风波,就这样在无声的对峙中,达到了顶峰。
黄建国知道,他和妻子之间的这道裂痕,暂时是无法弥合了。但他必须坚持下去。为了更长远的安全,为了守护那个比他生命更重要的秘密,他只能选择独自承担这份孤独和误解。
他抬起头,望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他相信,总有一天,当乌云散去,妻子会明白他今天的苦心。而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快将这个承载着希望和秘密的书柜完成。因为只有当那个秘密有了最安全的“巢穴”,这个家,才有可能迎来真正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