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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可凌顶着一身灰扑扑、宽大得像麻袋、还散发着淡淡霉味的粗布丫鬟服,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暗一身后,重新踏进了那间沉静肃穆的书房。
暗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角落的阴影里,仿佛融入了墙壁。
慕可凌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个被罚站的犯错丫鬟,大气不敢出。她能感觉到书案后那道目光似乎在她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但很快又移开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无比煎熬。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却恼人的刺痒感。袖子太长,她不得不悄悄把手缩进去一部分,宽大的裤脚也拖在地上。
就在她忍无可忍,感觉那刺痒感快要让她原地蹦起来挠几下的时候——
书案后的傅阎珩,头也没抬,极其自然地、仿佛随口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杵着当门神?”
“过来。”
“斟茶。”
慕可凌:“……” 她猛地抬头,看向傅阎珩。他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文书,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斟茶?!
人在屋檐下!斟茶就斟茶!总比傻站着强!
她深吸一口气,拖着那不合身的宽大裤脚,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挪到书案旁。案角的紫砂茶壶还温着,旁边放着一套同色的精致茶杯。
她伸出手,想去提茶壶。那粗糙的袖口实在太长,几乎盖住了她半个手掌。她不得不笨拙地用一只手把碍事的袖口往上撸了撸,露出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提壶柄。
壶有点沉。她小心翼翼地倾斜壶身,滚烫的茶水注入茶杯。宽大的袖口还是有点碍事,她只能别扭地歪着身子,努力控制着水流,生怕洒出来一点。
痒!脖子后面被粗糙的衣领磨得刺痒难耐!
让她不自觉地微微撅起了嘴。那唇瓣本就生得好看,此刻带着点不自知的娇气和不满微微嘟起,在烛光下泛着水润的光泽,像颗委屈的樱桃。
她全神贯注地和茶壶、袖口以及身上的刺痒感作斗争,完全没注意到,书案后那个“专注”于公务的男人,执笔的手不知何时己经停了下来。
傅闫珩微微侧目,目光并未落在茶杯上,而是落在了她那只努力撸着袖口、露出的一截雪白手腕上,随即,又滑到了她微微撅起的、写满了不开心和委屈的唇瓣上。
那目光深邃,平静无波,却似乎比刚才多停留了那么一瞬。
就在慕可凌终于艰难地倒好一杯茶,准备放下茶壶时——
傅阎珩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传入她和阴影中暗一的耳中:
“暗一。”
角落里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傅阎珩的目光终于从文书上抬起,极其随意地扫过慕可凌身上那套灰扑扑、不合身的粗布衣裳,最后定格在她那张还带着点气鼓鼓、撅着嘴的小脸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去傅心那里。”
“给她拿一套能穿的衣服。”
他顿了顿,视线在她撅起的唇上停留了半秒,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冷淡,却似乎带上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无奈?
“嘴都撅出二里地去了。”
“看着碍眼。”
慕可凌:“!!!”
她猛地抬头,撞进傅阎珩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他……他看到了?!还嫌她撅嘴碍眼?!
一股热气瞬间冲上脸颊!她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说自己没撅嘴!但对方那理所当然的模样,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更深的窘迫!而且……傅心?是他的妹妹?拿她的衣服给她穿?
暗一,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阴影里,速度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里又只剩下两人。
慕可凌端着那杯刚斟好的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僵在原地,脸颊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傅阎珩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重新低下头,拿起朱笔,继续批阅那份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奏疏。只是,那紧抿的薄唇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慕可凌站在原地,抱着那杯茶,感受着身上粗布带来的刺痒,脑子里却反复回荡着傅阎珩最后那句话:
“嘴都撅出二里地去了……看着碍眼……”
明明是嫌弃的话……
可为什么……她心里那股憋屈的怒火,好像……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一点点?
而且……他让人去拿他妹妹的衣服给她?这……算是……一点点……关心?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眼书案后那个冷硬专注的侧影。
这个男人……
面冷。
嘴硬。
心……好像……也没那么硬?
至少……比顾文博那个只会幸灾乐祸的混蛋强!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暖意,悄悄爬上了冰凉的心头。虽然穿着这身麻袋一样的衣服,捧着这杯茶,站在这里依旧像个傻瓜……但好像,这个“靠山”,也不是全然冰冷?
她默默地把那杯茶,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傅阎珩的手边不远处。然后,继续像个门神一样,安静地、带着点新滋生的微妙情绪,站在了原地。等着那套……来自他妹妹傅心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