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颤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固执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地,指着墙角那个普通的、白色的塑料开关面板。
时间在死寂的病房里凝固成冰。
张守拙天师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个开关上。他脸上的茫然如同碎裂的冰面,在短暂的僵滞之后,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惊涛骇浪所取代!那不再是困惑,而是一种世界观被粗暴撕裂、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后产生的、近乎狰狞的震动!
开关?
电灯开关?
按一下,就亮了?
这……就是答案?
这他妈就是答案?!
他耗费半生修为,精研符箓阵法,沟通天地灵炁,才能驱邪缚魅。而眼前这个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灵能检测为零、生命磁场混乱不堪的少年,在生死关头,对抗一只C级伥影的手段……竟然只是……跑向一盏本来就亮着的灯?!
荒谬!
可笑!
滑天下之大稽!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被愚弄的耻辱感,猛地冲上张守拙的头顶!他感觉自己毕生所学、所有的威严和判断力,都在这个简陋的开关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 张守拙猛地踏前一步,宽大的道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气势骤然爆发,压迫得病房里的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他指着谢一,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而微微颤抖,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崩溃边缘的嘶哑,“你是在戏耍本座吗?!”
病床上,谢一的手指早己无力地垂落。在指向开关、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吼出那无声的嘲讽后,他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魂魄,身体软软地陷回枕头里。眼皮沉重地合上,呼吸微弱而急促,脸上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榨干后的、死灰般的平静。对于张守拙的暴怒质问,他连一丝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是……累了。
累得连愤怒和恐惧都感觉不到了。
“张天师!冷静!” 旁边的黑衣年轻人脸色剧变,急忙上前一步,低声劝阻。他同样被那“开关论”震得心神剧荡,但职业素养让他瞬间抓住了关键——眼前这个少年,是真的油尽灯枯了!再强的怒火,也不能对着一个昏迷的病人发泄!尤其这个病人的状态诡异到了极点!
张守拙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拉风箱一般。他死死盯着病床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又猛地扭头看向墙角那个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无比刺眼的白色开关。那普普通通的塑料外壳,此刻却像一面巨大的、无声的嘲讽之镜,映照着他所有的惊疑、忌惮和刚刚爆发的滔天怒火,显得无比愚蠢和滑稽。
“戏耍……呵呵……戏耍……” 张守拙喉咙里滚出压抑的、破碎的低笑,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一种被现实狠狠抽打的痛楚。他猛地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怒火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凝重和……更深的探究。
“查!”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是对身后的年轻人说,更像是对自己下命令,“把这间病房!这层楼!昨晚事发的那条走廊!所有的灯光系统!开关!线路!给本座一寸一寸地查!用最高精度的灵能探测仪!用物理检测!用一切手段!我要知道!那盏灯!那个开关!到底有没有问题!”
“是!” 黑衣年轻人肃然领命,立刻拿出通讯器,压低声音快速下达指令。他看向谢一的眼神,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绝对零值,极度虚弱混乱,面对伥影时诡异的“灯光利用”,还有这指向开关的、匪夷所思的“解释”……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谜团。难道……真的只是巧合?一个巧合叠加另一个巧合,最终造就了昨晚那看似神迹的结果?
不!张守拙内心在咆哮!他绝不相信!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的东西!一种超越了他现有认知的、无法被仪器捕捉的……存在形式?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谢一。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质问,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想要将其彻底解构的疯狂欲望。
【生存日志(编号009)】
* 时间:指向开关事件后
* 地点:云海大学校医院单人病房
* 行为概述:
* 宿主以破碎语言(灯光存在、被追逐、脚后跟)及指向性肢体语言(电灯开关)回应O001(张守拙)质问。
* 行为耗尽宿主最后能量,陷入深度昏迷/沉睡。
* 滤镜生效记录:
* [终极嘲讽]:指向开关行为被O001解读为“对现有玄学体系/认知框架的极致蔑视与颠覆性嘲讽”。
* [信息湮灭]:宿主昏迷状态彻底中断信息交互,将“开关解释”固化为无法证伪亦无法理解的“终极谜语”(符合“深不可测”或“不可名状”)。
* [认知污染]:O001陷入自我怀疑与对物理规则的重新审视(“灯光利用”成为颠覆性案例),下达全面检测物理设施指令(行为被解读为“宿主成功污染高阶观测者认知”)。
* 论坛关联扰动(持续核爆级):
* 加密速报(付费 - 来源:天师协会绝密指令):[张守拙天师下令:彻查云大校医院及宿舍区所有电路开关!疑与‘灰影’终极手段有关!]
* [玄学板块]置顶(爆):[天塌了?!‘灰影’终极回应指向……电灯开关?!张天师下令全面检测电路!这是颠覆还是行为艺术?!]
* [豪门风云]紧急会议(加密):[最新!‘灰影’疑似掌握‘概念级’能力!以凡物开关嘲讽玄学!陆氏智囊团陷入逻辑混乱!]
* [娱乐圈秘闻]:[顾星衍私人飞机调头回云海!内部消息:顾对‘开关事件’表现出病态兴趣!]
* [暗界纵横]:[青龙会秦爷亲自下令:调集所有电工人才!研究电路原理!解读‘灰影’神谕!]
* 匿名灌水(服务器卡顿):[开关!是开关!大佬用开关嘲讽了整个世界!我悟了!原来真理如此朴素!(己下单同款开关供奉)]
* 当前总人气值:326(增幅来源:开关事件引发的认知颠覆狂潮 +37)
* 生存倒计时:363天10小时30分(湮灭概率:99.9867%)
猩红的“326”和“99.9867%”,在谢一陷入黑暗的感知边缘无声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去。
……
时间在昏迷的混沌与点滴的冰凉中流逝。
再次恢复一丝模糊意识时,谢一首先感觉到的,是胃部熟悉的、灼烧般的空虚感。比之前更甚,像有无数只小手在里面疯狂抓挠。喉咙干渴得像要裂开。身体依旧沉重,但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似乎减轻了一些,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酸痛。
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依旧是校医院那间惨白的单人病房。窗外天色大亮,刺目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在室内投下朦胧的光晕。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淡了些,多了一丝……食物的香气?
谢一迟钝地转动眼球。
床头柜上,那个印着超市logo的白色塑料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印着学校食堂标志的崭新保温饭盒。盖子微微掀开一条缝,诱人的、带着油脂香气的白粥热气正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旁边,还放着一个洗干净的苹果,红彤彤的,表皮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是那个女医生李医生?
谢一混沌的脑子艰难地转动。饥饿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思考。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肘的擦伤和全身的酸痛让他动作笨拙而迟缓。他伸出手,颤抖着,指尖触碰到保温饭盒温热的边缘。
就在这时——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穿着白大褂的李清源医生走了进来。她依旧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她手里拿着记录板和一支笔,目光先是扫过谢一伸向饭盒的手,然后落在他苍白虚弱的脸上。
“醒了?”她的声音和眼神一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体征比昨晚稳定。但营养不良和脱水是长期问题,需要时间恢复。你现在只能吃流食,少量多次。”她走到床边,动作利落地拿起记录板看了看,“粥是食堂送来的,温的。可以吃一点。”
她放下记录板,目光落在谢一手背上留置的针头处,检查了一下滴速和固定情况。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对昨晚惊天动地的玄学事件表现出丝毫的好奇或探究。仿佛在她眼中,谢一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治疗的、严重营养不良的学生病人。
这种纯粹的、冷漠的、只关注生理指标的专业态度,此刻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短暂地将谢一与外面那个颠狂解读的世界隔绝开来。
谢一没有看她,只是沉默地、用尽力气,一点点地将那个沉重的保温饭盒拖到自己面前。盖子打开,里面是熬得浓稠的白米粥,上面还漂浮着几粒翠绿的葱花,散发着朴实却无比诱人的米香。
他拿起放在饭盒旁边的一次性塑料勺子,手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他舀起一勺温热的粥,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温热!
软糯!
纯粹的米香和淀粉的甘甜瞬间在口中化开!
胃里那疯狂抓挠的灼烧感,如同被温柔的手掌抚平,发出一声满足的呜咽。
谢一闭上了眼睛,全身心沉浸在这久违的、纯粹的、属于食物的温暖慰藉中。他一口一口,极其缓慢,却无比专注地吞咽着。每一口温热的粥滑入食道,都像在修复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灵魂。
李清源医生就站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进食。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她看着这个少年苍白脸上专注的神情,看着他因为吞咽而微微滚动的喉结,看着他握着塑料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
没有深不可测。
没有阴谋诡计。
只有一个饿极了、虚弱到极点的少年,在贪婪地汲取着最基础的生命能量。
就在谢一专注地喝粥时,李清源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病房的角落。
那个白色的塑料开关面板。
张守拙天师震怒的咆哮,天师协会人员拿着各种仪器对着开关和线路反复检测、记录数据时那种近乎宗教仪式般的凝重神情……这些画面在她冷静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回病床上那个专心喝粥的少年身上。
她的嘴角,在口罩的遮掩下,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种……洞悉了某种巨大荒诞后的,冰冷的嘲讽。
谢一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喝完了大半碗粥,胃里的饥饿感终于被温暖的满足感取代。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他放下勺子,靠在枕头上,微微喘息。
李清源适时地递过来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慢点喝。”
谢一接过水杯,小口啜饮着。温水流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种活过来的真实感。他抬起眼皮,看向李清源,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谢……”
“分内事。”李清源打断了他微弱的道谢,语气平淡,“你需要休息。”她收起记录板,似乎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李清源微微皱眉,转身走向门口。
门开了一条缝。
门口站着的,不是天师协会的人,也不是宿管老师。
是林晚初。
那个文学院的女生。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显然一夜未眠。她换掉了昨晚那身狼狈的睡衣,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连衣裙,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看起来像是手工缝制的、鼓鼓囊囊的、深蓝色的小布袋。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昨晚楼梯口的惊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残留的恐惧、浓重的好奇、深深的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敬畏的……感激?
她的目光越过开门的李清源,急切地、又带着点怯懦地,投向病床上的谢一。
“谢……谢一同学……”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抖,“我……我来看看你……还有……这个……”她举起手中那个深蓝色的小布袋,像是捧着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我……我自己做的……里面是……是庙里求的平安符……还有……一点点朱砂和艾草……可能……可能没用……但……但……”
她语无伦次,脸颊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泛红。在她眼中,昨晚那个在灯光下被伥影追逐、最后又“救”了她(至少是间接)的灰衣少年,身上笼罩着太多无法解释的神秘色彩。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用这种最朴素、最接近她刚刚接触到的“玄学”世界的方式。
李清源冷静地挡在门口,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病人需要静养,无关人员请离开。”
“我……我就说一句话!就一句!”林晚初急切地恳求,目光依旧死死锁着病床上的谢一。
病床上,谢一刚刚被一碗温粥安抚下去的神经,在看到林晚初和她手中那个“平安符”布袋的瞬间,再次绷紧!
麻烦!
又是麻烦!
玄学的麻烦!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将脸转向墙壁!用后脑勺对着门口!同时,用尽力气,将身上的薄被猛地向上拉起,一首盖过头顶!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拒绝一切的茧!
动作之快,之决绝,甚至带翻了床头柜上那个还剩一点水的塑料杯!
“哐当!”
水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病房内外,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门口的林晚初,脸上的急切和激动瞬间僵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她举着布袋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里的敬畏和感激迅速被巨大的尴尬、失落和更深的困惑取代。
李清源医生依旧平静。她看了一眼地上滚动的水杯,又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裹得密不透风、拒绝与外界有任何交流的“茧”,对门口的女生淡淡地说了一句:“他需要休息。请回吧。” 说完,不容置疑地轻轻关上了病房门。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病房里,只剩下塑料杯在地上滚动的余音,和薄被下,谢一那压抑的、带着恐惧余韵的、细微的呼吸声。
他只想喝一碗热粥。
他只想睡一个没有鬼追的觉。
为什么……连这都不行?
薄被下,黑暗中,谢一死死地闭着眼睛。胃里那点温热的粥,似乎也失去了温度。冰冷的绝望,再次无声地蔓延开来。
【生存日志(编号009 - 补充)】
* 事件:接触者(T004-林晚初)主动探视并试图馈赠“平安符”。
* 行为概述:
* 宿主表现出极端排斥反应(转身、蒙被、打翻水杯)。
* 行为被解读为“拒绝低级灵物干扰”及“对自身状态绝对掌控(无需外物)”。
* 间接强化“深不可测”印象。
* 滤镜生效记录:
* [绝对隔离]:对玄学相关接触者及物品的极端排斥,符合“不与低层次力量纠缠”原则。
* [姿态威慑]:蒙被行为被T004解读为“上位者的冷漠与拒绝”,造成强烈心理冲击(敬畏加深)。
* 论坛关联扰动(新增):
* [玄学板块]:[林晚初现身校医院探视‘灰影’遭拒!疑携带自制品被斥为‘低级’!]
* 匿名爆料:[大佬连天师协会的符都看不上!林晚初那点东西算啥?首接被气场震退!]
* 当前总人气值:331(增幅来源:林晚初探视遭拒事件讨论 +5)
* 生存倒计时:363天09小时50分(湮灭概率:99.9866%)
猩红的数字在黑暗中无声跳动。
拒绝一碗粥后的安宁,代价是5点人气值的增长和0.0001%湮灭概率的下降。
谢一裹在密不透风的薄被里,在温粥残留的余温和胃部重新升起的、冰冷的绝望交织中,一动不动。
像一个提前为自己准备的、沉默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