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后的沉默像化不开的浓雾,在屋里弥漫了整整三天。安辞把自己关在画室,对着安屿那片钴蓝的海发呆,笔记本摊在画架旁,“还差三千”那行字被泪水洇得发皱,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第西天清晨,她被敲门声惊醒,打开门看见安沫站在雪地里,手里捧着个纸箱,鼻尖冻得通红。“这是……整理安屿画室时,在阁楼角落找到的。”安沫的声音还有些哑,“我没看过,你自己看吧。”
纸箱里是些旧画稿,大多是未完成的素描,画的全是她——她坐在槐树下看书,她对着画板蹙眉,她睡着时嘴角的弧度。最底下压着个录音笔,外壳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很久。
安辞按下播放键,电流声滋滋响了几秒,然后传来安屿带着笑意的声音,背景里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小辞今天又生我气了,因为我把她的颜料借给隔壁小孩了。其实我偷偷买了新的,藏在画架后面,等她生日给她惊喜。”
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下去,带着点疲惫:“今天洗盘子时打碎了一个,老板扣了五十块,离给小辞攒的钱又远了点。不过没关系,明天多画一张肖像就赚回来了。”
“表姐打电话来,说小宇想我了,要听我讲故事。那孩子越来越像我了,尤其是笑起来的虎牙。小辞要是见了,会不会吃醋呀?”声音里带着点自嘲的笑,“还是别让她见了,省得她胡思乱想。我欠她的己经够多了。”
“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真好,这样就不用再花钱了。等把表姐那边的急事处理完,就带小辞去南方,找个有海的地方住下来。她肯定喜欢每天被浪声叫醒,就像喜欢每天被槐花香叫醒一样。”
录音断断续续,时间跨度正好是那五年。有她熬夜画稿时的咳嗽声,有领到工资时的雀跃声,有对着镜子练习“我回来了”的笨拙声,最后一段,录在车祸前一天:
“明天就能拿到最后一笔稿费了,正好三千。买了后天的票,终于能见到小辞了。她会不会瘦了?会不会还在生我的气?不管了,这次说什么都不分开了。等她看到我带的礼物,肯定会笑的……”
录音笔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然后戛然而止。
安辞的手指死死攥着录音笔,指节泛白,首到外壳硌得手心生疼。她想起安沫哭着说“她什么都替你想好了”,想起女人说“她总说欠你的”,想起男孩画里那片“会笑的海”——原来那不是安屿分给别人的温柔,是她用所有力气,为两个人撑起来的、带着伤疤的未来。
“你这个傻子……”她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眼泪砸在画稿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你怎么这么傻啊……”
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安沫站在门口,眼圈红红的:“姐,南方那边打电话来,说小宇画了幅画,要寄给你。”
画很快寄到了,还是那片钴蓝的海,沙滩上画着两个牵手的人,其中一个手里举着支画笔,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安屿爸爸说,这是给安辞阿姨的惊喜。”
安辞把画贴在录音笔旁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纸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忽然明白,争吵解开的不是误会,是她心里那道不肯原谅的坎——原谅安屿的笨拙,原谅她的隐瞒,也原谅自己曾经的怀疑。
傍晚时,她给南方打了个电话,男孩的声音依旧雀跃:“安辞阿姨,妈妈说你要来啦?我把安屿爸爸的画架擦干净了,等你来画槐花哦。”
“嗯,”安辞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却很轻快,“阿姨还带了新的画笔,教你画会笑的海。”
挂了电话,她走到老槐树下,雪己经停了,枝头挂着冰晶,像一串串透明的泪。她弯腰捡起片被雪压着的槐树叶,夹进安屿的画夹里,正好在那张南方小镇的照片旁边。
风穿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轻声说“对不起”,又像有人在说“没关系”。安辞笑了笑,转身往屋里走,画架上的钴蓝海,似乎比从前更亮了些,浪尖上的槐花,正朝着岸边慢慢漂来。
有些亏欠,不必说抱歉;有些误解,不必求原谅。就像海永远等着槐花,槐花永远记得海,她们的温柔,终究会在时光里,慢慢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