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辞最终没等来那趟航班。
是北欧的医院打来的电话,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病历。说安屿在整理画具时突发了脑溢血,倒在了堆满画稿的画室里,手里还攥着那张没来得及寄出的机票。
“她的画架上,摆着一幅快完成的画,”护士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画的是两个女孩在槐树下捡花瓣,旁边写着‘阿辞会喜欢这个春天’。”
安辞握着电话,听着那边报出的死亡日期,正好是她收到快递的前一天。原来那本素描本,是安屿用最后力气托邻居寄出的;原来那句“左边的画架一首替我留着”,是她没能实现的、最后的念想。
她去了安屿在北欧的画室。不大的房间里,颜料管散落一地,墙上贴满了速写——有她蹲在老槐树下的样子,有两个画架在阳光下的剪影,甚至还有她当年画的那盆“辞”和“屿”,只是画里的多肉己经长得很茂盛,盆沿上多了行小字:“替阿辞好好活着”。
最角落的画框里,嵌着一张泛黄的纸,是当年安辞画的两只交握的手,旁边“好啊”两个字,被人用铅笔描了无数遍,墨迹层层叠叠,像反复擦拭过的泪痕。
安辞在画室住了三天。她把安屿没画完的槐花画补完,在两个女孩中间添了朵飘落的花瓣;她整理那些画稿时,发现每张背面都有日期,从她们分开的第一年,一首记到今年春天,整整十二年。
离开前,她在安屿的画架背面,看到一行新写的字,用的是她送的那支钴蓝色铅笔,颜色己经很浅:“阿辞,我好像等不到一起画未来了。”
回国后,安辞回了趟老画室。新主人说,去年冬天有个南方来的姑娘找过这里,站在空画架前哭了很久,留下一个铁皮盒。
盒子里是安屿的骨灰,装在一个画着小鱼吐泡泡的陶瓷罐里——那是当年安辞做坏了的那个歪扭的碗,被安屿偷偷拿去烧制成了罐子。还有一张病历单,日期是她们分开的第三年,诊断结果是“遗传性脑血管畸形”,下面有安屿的字迹:“不能告诉阿辞,她会怕。”
原来当年的突然离开,不只是因为父亲的病;原来这些年的“等”,是安屿明知自己随时会倒下,却硬撑着画出来的、一场自欺欺人的梦。
安辞把骨灰罐放在安屿的画架上,像无数个过去的清晨那样,替她擦去上面的灰尘。阳光落在两个并排的画架上,左边的画板空着,右边的画板上,她画了一片无尽的海,海平线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太阳,没有并肩的人影。
后来有人问起安辞,为什么不再画画了。她总是笑着摇头,指尖却会无意识地摩挲钥匙扣上磨得发亮的“屿”字。
只有在深夜,她才会打开那个铁皮盒,把脸埋进装着骨灰的陶瓷罐里。罐口还残留着淡淡的颜料味,像安屿最后留在这世上的、若有似无的呼吸。
她终于明白,安屿画里那些没填完的空白,不是留给她的位置,而是早就预知的、永远无法弥补的缺席。就像那年雪桥上的热圆子,画室里的姜茶,还有画架背面那句“永远在左手边”——所有的温暖,原来都是倒计时里的、拼命燃烧的光。
老槐树又开了花,白色的花瓣落在空画架上,像一场无人打扫的、永远下不完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