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这边还在昏睡之际,呈送贡诗的快马终于赶在了早朝之前赶到了长安。
寅时初刻,长安晨光未出,皇宫的飞檐角仍浸在青黛色的薄雾里。晨钟自承天门沉沉荡开,宫墙根下的露水凝着碎星,被值夜的宦官提着灯笼一照,便泛起点点金芒。
御道两侧,早朝的官员们身着各色官服肃立朝堂,乾元殿前,执戟的金甲卫士站立官员两侧。
“朕自即位以来,一首战战兢兢,唯恐政事不勤,下有疏漏,辜负了先帝的敦敦教诲。所幸,民生安泰,边疆宁和,如此算是有些薄功了。”
玉阶下紫袍官服突然一动,李康踏着青玉阶大步而出,此人身高八尺,络腮胡,他恭立道:“圣上此言过于谦逊!太祖皇帝铁马金戈定乾坤,龙武皇帝挥师漠北拓疆土,自先帝开始重文治天下而我皇圣上内修仁政,外服西夷,文治武功皆胜前朝,实乃千古圣君!”
这话惊得廊下执戟武士都悄悄侧目,朝官神色各异,多有鄙夷。
此人名叫李康,表字寺肇,尚书左仆射,时人称左相,爵称卫国公,身兼数十职,中枢财政、军事、人事等各领域皆有重任在身,权柄极盛。
“此言,朕就当是卫国公的殷切期许。”姜昭棠微笑道。
一个白须老者笑了几声,缓缓走出队伍,作揖道:“左相讲说的过于笼统,圣上的功绩岂是寥寥几句就能盖过的。”
“哦?”李康似笑非笑的看着老者,说道:“右相此言极是,是我阐述不周了,圣上圣明之处浩如烟海,不过朝时如此短暂,您教我如何讲说的清呢?”
右相微微颔首,抚须道:“圣上泽被苍生,功绩实在无法细说,但其可分为文治与武功,武功自然不必说,自从圣上登基以来,边疆安宁,莽族再无犯边之举,十二州的百姓也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这皆是圣上降下的福运,臣再说文治,今晨朝列御道旁,我与一江州信使交谈一番,他说是过来呈贡诗的,哈哈哈,我听了实在是感慨莫名,我华朝立国将近百余载,只有今朝有贡诗入长安,这难道不足以证明我大华文治之盛么。”
说罢,右相深深一揖道:“此盛景,全赖圣上英明。”
李康轻笑,朝他拱手道:“是,右相所论的确详尽。”
姜昭棠半歪在御座上,瞧着两位丞相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怼,嘴角虽挂着笑,眼神却透着股漫不经心。那些歌功颂德的话,听了不知多少遍,早没了兴致。见两人突然住了口,他微微坐首身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意犹未尽,心里暗自可惜:这刚有点火药味,怎么就吵不下去了?
他调侃道:“行了行了,何至于如此夸张,难不成朕可功比尧舜了?实在是没什么新意可言,你们啊,身为百官之率,以后少些阿谀之词,对官署之事多些关注吧。”
“喏。”左右二人相视而笑,恭敬地拱手退下。
“究竟是什么贡诗,竟然还要用快马专程送来?”
这时,一旁的内侍赶忙凑近,轻声细语地解释了一番。姜昭棠听后,缓缓点头。
“看来裴令公此次江南的文采之行收获颇丰。既然如此,那就把诗呈上来,朕与诸位大臣一同品鉴品鉴,瞧瞧到底好到何种地步,竟能让内相亲自具名推荐。若是诗写得不好,哼,那就治江州刺史一个浪费公帑的罪名。”
而后信使入殿,内侍双手捧回玉阶之前。
“念。”
“喏。”
“臣江州刺史宋珂谨奏,辖境偶得少年才俊,名曰秦渊,其文思泉涌,诗才卓绝,惊为天人。臣不敢蔽贤,谨将其诗作恭呈御览,伏惟圣上圣鉴……其一首《鹊桥仙·纤云弄巧》……”
大殿之上文臣们摇头晃脑,如饮琼浆,像是磕了五石散一样心醉,武臣们丝毫Get不到文臣们的爽点,抓耳挠腮者有之,嗤之以鼻有之,其怪状如同吃了几坨狗屎一样恶心,心中想,一两首酸诗也值得拿到朝堂上来,跟闹着玩一样,也就是这首《将进酒》还说的过去,有气势,最适合喝酒的时候听,下次会酒宴的时候就念给同僚们听,要是不给面子,就把他们的头按在酒缸里边。
最享受的是御史翰林们,如此婉转情思实实在在的打在他们这帮文艺老青年心坎里,为官多年,他们自忖还是写不出这等好诗词,当下,心中只有羡慕。
姜昭棠心中愈发舒畅熨帖,他对《将进酒》这首诗尤为喜爱。此诗不仅文采出众,斐然成章,更难得的是读起来朗朗上口,当真是诗词中的绝品。况且秦渊在与裴令公的问答中,应对自如,丝毫不落下风,在经义方面更是展现出博闻广识的深厚底蕴。这般灵气,相较弘文馆里那些拘泥刻板的书生,实在是强出太多。
“这年轻人,具备才学斐然啊,有翰林之才,只可惜身有残疾,朕实在不忍心有才之士长途奔波跋涉,实在是令人惋惜……”
“圣上,臣请言。”文臣前队有一中年人出列。
“莫侍郎请讲。”
莫清晏恭敬地躬身启奏:“圣上,此子乃是臣家长女的好友,他们一同在尼山书院求学。臣女曾修书告知,这位少年郎的腿脚正在由鬼医凤九先生悉心诊治,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姜昭棠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说道:“哦,原来是小姝的好友……竟有这般渊源。既如此,朕也不拘着了,擢他来入翰林做个侍诏吧,待他身体康复,即刻启程前往长安赴任,不得延误。另外,赏赐黄金百两、锦缎百匹、御马两匹。中书省依此拟旨。”
莫侍郎赶忙点头称是,而后恭恭敬敬地退下。
李康见此刻圣人心情好,即刻笑道:“江州不仅物产丰富,文教居然也如此出众,实在是令人艳羡,圣上向来教导臣民文经知世,既有如此好诗词,不如发给长安各文苑,让学子一观,好从中吸纳些江南灵韵之气,圣上意下如何?”
姜昭棠笑道:“左相思忖周到啊,依你所言吧,诸臣牢记,诗词虽是盛世之表相,但诸文苑当以经义为重,勿要本末倒置,好事变成了坏事,诸位爱卿还需仔细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