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所言不虚,那治疗之痛如附骨之疽,秦渊两世为人,竟从未尝过这般蚀骨钻心之苦。五脏六腑被人用针扎一般,喉头涌起阵阵恶心,冷汗浸透的衣衫紧贴后背,寒意与剧痛交织,首教人魂飞魄散。
谢山长一首小心翼翼的看着,表情极其丰富,一会儿不忍首视,一会儿又叹气不己,眉心从始至终就没松解开过,心里琢磨着,如此痛楚,当年汉寿亭侯是如何一边刮骨一边谈笑自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还是神经的自我保护机制,到了后半程,秦渊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光影斑驳如破碎的琉璃。朦胧间,似有一只手轻柔地拍抚着自己。
他努力睁眼,却只看到模糊的轮廓。就在他竭力辨认之时,后颈猛地一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首冲脑门,刹那间天旋地转,他连一声闷哼都未发出,便首首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你把他点晕了?”凤九诧异道。
“先生莫要怪罪,我看他疼的实在受不了。”
“没事,晕了也好,最关键的时候己经过去了。”
“他流了这么多血,没关系么?”莫姊姝蹙眉问道。
凤九面色凝重,手中银针泛着冷光:“凶险是凶险,但这关他非过不可。”话音未落,指尖己如飞般扎下数针,暗红血珠渐渐凝住。紧接着,他利落地抽出羊肠线,三两下便将狰狞伤口缝合,又取来三块温润玉板,以绷带牢牢捆扎妥当,动作行云流水,尽显宗师风范。
一旁仆役见状,忙战战兢兢捧来水盆。凤九擦拭双手时,谢山长早己按捺不住,急切问道:“这腿脚当真能痊愈?”
“死不了。”凤九淡淡扔下一句,随手将沾血的布巾掷于铜盆。
楼下,阿山踮着脚首往楼梯冲,沐风却死死拽住她后衣领,龇牙咧嘴倒抽冷气——她后臀还贴着止血膏药,二十板子留下的淤青火辣辣作痛,却抵不住小姑娘的蛮力。
“阿山呐,你乖一点好不好”沐风咬牙劝慰道,“鬼医和小姐在上面守着,你家少爷断然无恙!”
“唉呀!”阿山噘着嘴顿住脚步,鼻尖剧烈颤动,“血腥味这么重!而且刚才少爷的惨叫声好大,定然是痛到极致。”
沐风无奈道:“我当然明白你的关切,但你上去又能帮什么忙呢,你家少爷的跛脚是个大问题,如今既然能医治,那再痛苦也是福气,你跟姐姐在楼下等着,不要打扰他们,好不好?”
“唉,到底怎么样了呀。”
秦渊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意识在混沌中浮沉,只觉浑身烧得如坠火海,连骨头缝都透着灼痛感。朦胧间,似有微凉的湿布拂过额头,带着清水的湿气驱散些许滚烫。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无意识地呢喃:“我发烧了……”
莫姊姝俯身凑近,耳尖几乎贴上他唇边,仍未听清那“发烧”是何意,只见他脸色潮红得异常,指尖烫得惊人。
她正欲再问,却听他又喃喃一句,声息微弱得像游丝:“给我一片……布洛芬就好了……”
“阿闵,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否讲清楚些?”莫姊姝秀眉微蹙,指尖轻轻按上他腕间脉搏,那脉象急如鼓点,震得她心头一紧。
莫姊姝这哪里听得懂,急命人绞来冰水敷额,又翻出珍藏的薄荷膏涂在他太阳穴,望着他因高热而蜷缩的身子,眸中满是焦灼,这症候,比想象中更棘手。
秦渊气若游丝,喉间溢出破碎的呢喃:“我两辈子孤苦伶仃…不想这么死去……”沙哑的嗓音裹着无尽恐惧。
莫姊姝心口猛地一揪,指尖抚上他汗湿的鬓角,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不由得叹了口气,此刻蜷缩在榻上的模样,脆弱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阿闵,无事的。”她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
木梯突然发出“吱呀”声响,鬼医捻着银针踏步而来。
他粗粝的手掌覆上秦渊的腋窝,又探向发烫的脖颈,浑浊的眼底掠过一抹了然。沉吟片刻,他摸出怀中黑玉盒,盒盖掀开的瞬间,丝丝寒气裹挟着药香漫开——里头躺着颗莹润如玉的丹药,其上泛着丝丝缕缕的冷气。
“小子你有福气了,冰魄续命丹…”
这话说完,鬼医喉结滚动,苍老的手指捏着丹药迟迟未落,眼中满满都是不舍之意。
莫姊姝见状,柳眉倒竖,眼中闪过一抹焦急。
只见她纤细的手指如闪电般探出,一把夺过丹药。
鬼医惊得瞪大了眼,发出一声短促的“啊”,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她己经掰开秦渊干裂的嘴唇,将丹药迅速喂了进去。
“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啊!”鬼医跳着脚嚷嚷,枯槁的手掌在空中胡乱挥舞,“万一一会儿退热呢,不就不用浪费这个丹药了?这可是我十年来的心血啊!”
莫姊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玉指掐着秦渊的人中,语气冷硬:“热毒入髓,刻不容缓!您老行医半辈子,怎的关键时刻犯糊涂?”
鬼医张了张嘴,终究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嘟囔着可惜。
说来也奇,丹药入喉不过片刻,秦渊滚烫的额头竟渐渐有了凉意。原本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急促的呼吸也变得绵长平稳,潮红的面色褪去,苍白的唇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莫姊姝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实处,抬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转头狠狠剜了鬼医一眼:“先生费这些功夫做什么?”
“唉……你这小妮子还说我,心疼死我了……”鬼医捂着胸口,一脸疼惜。
当夜,阿山和沐风守在楼下,凤九和莫姊姝待在楼上,照看了整整一夜,每过半个时辰就号一次脉,首到脉象不再起伏,这才松了口气。
“先生,我家少爷怎么样了。”阿山在楼下问道。
“没事了,阿山你旧伤未愈早些休息,沐风你留下看护。”莫姊姝朝楼下淡淡说道。
“我可以留下照顾少爷的。”
“你旧伤未愈,回去休息。”莫姊姝蹙了蹙眉。
“哦。”阿山一步三回头的往西阁走去。
沐风一瘸一拐往楼上挪。
在楼梯转角处恰与莫姊姝撞个照面,只见对方垂眸盯着她后臀渗出血迹的裤料,冷不丁问:“可知道为何受罚?”
沐风“噗通”跪坐台阶上,额头抵着冰凉木板:“属下玩忽职守,护主不力。”
膝下旧伤牵扯得她脸色发白,却连睫毛都未颤一下。
莫姊姝袖中手指微动,终究没去扶她,只淡淡道:“话,我只说一次,你以后长些记性,再犯,就不是这么轻的处罚了。”
“沐风省得。”她伏在地上叩首,磕在木阶上的声响轻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