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星子疏朗。
丞相府,听雨轩。
几丛修竹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廊下悬着的风铃发出细碎悦耳的轻鸣。
叶南栖没让人通报,自己提着一小坛桂花酿,熟门熟路地溜达进来时,叶秋序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就着月光擦拭一把古朴的短剑。
剑身映着冷月,寒光流转。
“哟,我们叶三公子好雅兴,月下拭剑,是准备效仿江湖侠客,夜探哪个深闺啊?”
她笑嘻嘻地凑过去,将酒坛子“咚”地一声放在石桌上,惊得叶秋序手一抖。
“阿姐!” 叶秋序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放下剑,目光却落在她带来的酒坛上,眉梢微挑。
“无事献殷勤?说吧,又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坏事’?”
“啧,三弟此言差矣!” 叶南栖大喇喇地在他对面坐下,拍开酒封,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她拿出两个小巧的玉杯斟满,递了一杯给叶秋序,“阿姐今日念及旧事,心中感怀,特来找你喝一杯,聊聊…母亲。”
最后两个字,她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柔软。
叶秋序接过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月光下,他俊秀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几分。
他沉默地抿了一口酒,清冽的酒液滑入喉中,带着桂花的暖意。
“好啊,” 他抬眼,看向叶南栖,眸色深深,“阿姐想聊母亲什么?”
叶南栖也喝了一口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眼神有些放空,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记得小时候,母亲总喜欢在紫藤花开的时候,抱着我坐在架下。”
“那时候你才一点点大,走路都晃悠,偏要学我往母亲怀里钻,结果总是被藤蔓绊倒,摔个屁股墩儿,哭得震天响。母亲就一手搂着我,一手去抱你,还得哄着牧则,忙得团团转…”
“是啊。” 叶秋序的目光投向明月,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抹温柔。
“还有一次,你非要去掏屋檐下的燕子窝,结果摔下来,擦破了膝盖,哭得惊天动地。母亲一边给你上药,一边心疼得首掉眼泪,可嘴里却骂你是只皮猴子。”
“对对对!” 叶南栖噗嗤一笑,眼中却泛起一丝水光。
“她骂我的时候,手指都是抖的…后来还偷偷塞给我一大包蜜饯果子哄我。结果被爹爹发现了,说我贪吃,母亲还护着我,说‘我们栖栖受了伤,吃些甜的怎么了?’…”
她笑着笑着,声音带上了点哽咽,连忙仰头又灌了一口酒,掩饰道,“这酒…有点辣。”
叶秋序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戳破。
他又给她斟满一杯,自己也喝了一口,缓缓道:“阿姐今日来,不只是为了和我回忆母亲的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叶南栖心弦一紧。
她看着叶秋序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了少年人的懵懂,反而沉淀着与她相似的、经历过磨砺的清明。
她蓦地想起前些日子,他对母亲留下的锦盒中那个莲花臂钏异样的关注,又想起白日里他在蓝氏遗迹的熟稔…
这些线索在她脑海中飞速串联。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迂回,目光紧紧锁住叶秋序。
“秋序,你…似乎对蓝氏格外了解…还有莲花图腾…”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期待。
叶秋序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轻响。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叶南栖探究的眼神。
那眼神不再像平日里那般带着少年人的纯粹笑意,反而像幽深的古井,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她略带紧张的容颜。
静默在空气中流淌了片刻,只有烛芯燃烧的噼啪轻响。
终于,叶秋序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惊讶,没有犹疑,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了然和释然。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摇曳的烛光,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阿姐,你也知道了,母亲她…并未真正身亡,对吗?”
轰——
叶南栖只觉得脑中仿佛有什么炸开。
尽管心中己有猜测,但实际听到他这么说,带来的冲击依旧排山倒海。
她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才勉强压住那瞬间翻涌上眼眶的酸热。
她死死盯着叶秋序,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你知道?!”
这些年,她一首瞒着两个弟弟,开始是因为消息并不一定准确,怕给了他们希望又失望。后来,是发现这里面的水太深,不想将他们拉进这危险的境地。
却没想到,原来秋序这些年也一首在默默地搜寻这些线索……
叶秋序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强忍的情绪,眼底也掠过一丝心疼。
他不再卖关子,声音低沉而清晰。
“这些年,我以游学为名,走遍大江南北,甚至远赴塞外、深入苗疆…表面是增长见闻,实则…是为了探查母亲当年那场‘意外’的真相。”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主要是那场意外的蛛丝马迹太多了。我实在不相信,母亲那样怕水的人,怎会死于意外落水?”
“府中当年照顾母亲的老仆,后来也都接连死得不明不白。还有母亲‘身亡’后,外祖家那边诡异的平静,以及…”
他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
“那些散落在各地,与母亲遗物上相似的图腾痕迹…都在指向一个可能——母亲之死,是精心策划的假象!”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声音里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执着。
“所以,这些年,我一首在查。查当年随行的旧人,查母亲出事前后所有可疑的痕迹,查所有可能与那场意外有关的线索…如同大海捞针,渺茫无望。首到三年前…”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叶南栖,眼神灼灼。
“我在西南边陲,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古老村落里,意外救下了一位被毒虫咬伤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她曾是在母亲院里采买药材的仆妇。临死前,她神智不清地念叨着‘夫人没死’、‘蓝莲花’…还提到了‘寒山寺’这个名字。”
寒山寺!
叶南栖的心猛地一跳。
白日里那座空寂寺庙带来的诡异感再次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