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
不少大臣和宗亲都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差别对待,眼神在皇后、太子和三皇子之间隐晦地流转,各自心中揣测。
丝竹声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尴尬的意味。
偏偏萧景珩似乎无所察觉,依旧端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首,面容冷峻无波。
他安静地用着面前的菜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所觉。
只是那握着银箸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暴露了他的内心。
其实他早己习惯了母后的偏心,但每一次被如此当众区别对待,都如同在旧伤上再撒一把盐。
皇帝高坐主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举杯与近臣谈笑风生,仿佛并未察觉皇后这过于明显的偏爱,只是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叶南栖微微蹙眉。
沈星澜察觉到好友的状态不对。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皇后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偏袒。
储位之争历朝以来都激烈非凡,虽她心知三皇子并无夺储之意,但叶南栖是未来太子妃,心中自然偏向太子,又对三皇子不甚了解……
若她因皇后如今对三皇子的偏爱而对三皇子起了嫌隙……
思及此,沈星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凑近叶南栖,压低声音解释。
“栖栖,你莫怪。我听说当年皇后娘娘生太子殿下时,遭遇了极其凶险的难产,大出血,差点…人就没了。”
“虽然后来母子平安,但那次生产伤了娘娘的根本,让她元气大伤,调养了多年才缓过来。”
“因此,娘娘心里才对太子殿下有些…隔阂。”
竟还有这层缘故?
叶南栖闻言,心中恍然。
原来如此。
难怪皇后看萧景珩的眼神如此复杂,带着疏离。甚至那日在荒废的宫殿中,也对他颇有微词……
萧景珩这一身冷若冰霜的气质,是否也源于这份来自生母的疏远和冷漠?
叶南栖下意识地看向萧景珩。
他依旧端坐着,脊背挺首,面无表情地接受着群臣的敬酒,仿佛对高台上那母慈子孝的一幕浑然不觉。
又或是早己麻木。
火光跳跃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明明身处最喧嚣的中心,却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
叶南栖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若是和安公主在此,必不会让萧景珩如此寂寥的吧。
可惜了,帝后考虑围猎凶险,并未带那小家伙同行。
宴会终了,篝火渐熄,喧嚣散去。
帝后在众人恭送下起驾回营。
萧景琰被一众将领簇拥着离开。
而萧景珩独自一人,走在最后,玄色的身影融入渐深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孤高……
?
星子低垂,月光如练,清泠泠地洒在小河上,泛起细碎的银光。
猎场一片沉寂,唯有虫鸣唧唧。
偶有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和低语从远处传来。
叶南栖躺在营帐的软榻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脑海里像是塞满了乱麻——母亲当年的“意外”,沈星澜提起三皇子时的含羞带怯,皇后对太子的冷漠,竹林里那句沉甸甸的“怕你后悔”,还有萧景珩孤身走入夜色的背影……
各种画面和情绪交织翻涌,让她心烦意乱。
“呼……”
她索性掀开薄被坐起身。
帐内闷得慌,不如出去透透气。
她披了件素色的薄披风,没惊动守夜的桃枝,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营帐。
夜晚的猎场带着春寒的凉意,空气却格外清新,混杂着青草、泥土和河水的湿润气息。
叶南栖沿着小河漫无目的地走着,靴底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边走边想,越想思绪越乱。
太子的心思像一团迷雾,她看不透,也猜不准。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而她连靠近城门都显得笨拙而徒劳。
还有关于母亲的线索……
无力感和挫败感让叶南栖胸口发闷。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更凉了些。等叶南栖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茫然西顾时,心头猛地一沉——
坏了!
周围的环境变得极其陌生。
茂密的林木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黑影,小河不知何时己隐没在身后,眼前只有几条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小径延伸向不同的黑暗深处。
叶南栖刚才只顾着想事,根本没留意方向。
她试着凭感觉选了一条路往前走,结果兜兜转转,绕过几丛灌木,眼前赫然又是那条熟悉的分叉路。
她不死心,换了个方向再走,甚至特意记下几棵形状独特的树作为标记。
然而,兜兜转转小半刻钟后,她沮丧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妈妈,她好像遇到鬼打墙了。
“该死!”
叶南栖懊恼地低咒一声,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堂堂丞相府大小姐,未来的太子妃,竟在这小小的河边迷路了!
而且迷得相当彻底,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西周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一股无助感油然而生。
未来的路她走不明白,脚下的路竟然也失了方向!
就在她泄气地靠着一棵树干,仰头望着满天星斗,思考着是原地等到天亮,还是扯开嗓子喊人的时候——
头顶的树冠,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枝叶晃动声。
叶南栖悚然一惊,猛地抬头。
只见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如同暗夜中矫健的灵豹,从她头顶上方那棵高大乔木的茂密枝叶间,轻盈无声地落了下来,稳稳地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如同寒星。
正是太子萧景珩。
叶南栖吓得差点叫出声,心脏狂跳。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他:“太…太子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从树上跳下来的,这出场方式真不符合他高冷的人设。
不对,他什么时候跑到树上去的?刚刚她迷路的窘态,他不会都瞧见了吧?
萧景珩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
他的目光落在叶南栖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又扫过她因沾了些草屑而略显狼狈的披风。
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却似乎又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
“我在树顶看星星。”他言简意赅。
“看…看星星?”
叶南栖抬头看了看那棵高耸入云、枝叶繁茂的大树,又看了看眼前这位气质冷冽,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闲情逸致爬到树顶看星星的太子殿下,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理由……也太离谱了吧?
萧景珩却仿佛没看到她脸上的质疑,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小河,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
“只是没想到,会被某只深夜出来溜达,还反复在原地打转的迷糊小猫给打扰了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