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管家对牌和钥匙沉甸甸地落在叶南栖手里没两天,京城的各大掌柜们就收到了风声。
这位新掌家的嫡小姐,前些日子还为九皇子撞柱失忆闹得满城风雨,如今竟要正经管起家来了?
不少倚老卖老、被周姨娘喂惯了的掌柜们心里都打起了小九九。于是,众人私下通气,决定先给这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来个下马威——避而不见。
于是,头两日,叶南栖派人去各大铺子通知掌柜们过府回话。结果回报清一色:
绸缎庄李掌柜偶感风寒,卧病在床;
米粮行赵掌柜回乡祭祖,归期未定;
珍宝阁钱掌柜不慎崴脚,行动不便……
理由五花八门,核心思想就一个——没空,不见。
汀兰苑里,桃枝气得小脸通红:“小姐!他们这是明摆着欺负您!把您当软柿子捏呢!”
叶南栖正歪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映得那双杏眼格外清亮。
她听完回报,非但不恼,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只狡黠的猫儿。
这便是姨娘给她安排的第一个游戏吗?
有趣。
“病了?伤了?回乡了?”她坐起身,将玉佩随手抛起又接住,动作轻盈,“行啊,都是体弱多病、忠孝两全的好掌柜。”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动作行云流水。
一边写,一边慢悠悠地吩咐:“桃枝,去把府里账房最精明的几位先生请来。再亲自带人去这几家铺子,就说……”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狐狸般的笑容:“就说大小姐体恤掌柜们辛劳,又忧心铺子无人看管恐生差池,特派府中账房先生前去协助。掌柜们养病、祭祖、养伤期间,账房先生便代为清点库房,核对近三年的流水账目。务必仔细全面,连一颗米、一寸布、一枚铜钱的去处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清点库房?核对三年流水?”桃枝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兴奋笑容!
这招太绝了!
那些铺子,哪个库房经得起府里专业账房带着放大镜去仔细清点?哪个流水账目经得起三年追溯?
那些掌柜们自己屁股底下有多少烂账亏空,他们自己最清楚!
这哪里是协助,分明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果然,消息一出,不到半日功夫——
原本病得下不来床的李掌柜,第一个连滚爬爬地冲到了丞相府汀兰苑外求见,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哪还有半分病容?
回乡祭祖的赵掌柜,据说快马加鞭,一天之内就从千里之外的祖籍赶了回来,靴子都跑掉了一只。
而崴了脚的钱掌柜更是神奇,拄着根金丝楠木拐杖,健步如飞,比寻常人跑得还快,冲到叶南栖面前时,拐杖都差点拄断了!
看着眼前这几位康复神速、孝心感天、身残志坚的掌柜们,叶南栖端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吹着杯中的热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关切。
“哎呀,李掌柜这风寒好得可真快!赵掌柜祭祖归心似箭,真是孝感动天!钱掌柜这脚…看着也大好了?真是吉人天相!看来本小姐派去的账房先生,还没到铺子,这福气就先到了?”
几位掌柜老脸涨得通红,额角冷汗涔涔,只能讪讪地笑着,连称“托大小姐洪福”、“不敢劳烦账房先生辛苦”。
这一遭下来,被动局面便瞬间翻转,主动权反倒牢牢握在了叶南栖手中。
然而,这些老狐狸岂会轻易服软?
又过了两日,叶南栖终于决定亲自出门巡查。
去的第一家,便是叶家最大的绸缎庄——云锦阁。
李掌柜是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狐狸。他得了消息,早早带着几个大伙计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口。
然而,叶南栖的马车刚停稳,还没下车,就听见铺子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你这料子褪色!才洗了一次就花了!赔钱!”
“胡说!我们云锦阁的料子都是上品!定是你洗坏了!”
“放屁!就是你们以次充好!叫你们掌柜出来!”
叶南栖扶着桃枝的手下车,正好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叉着腰,指着一个小伙计破口大骂,唾沫横飞。
小伙计急得满头大汗,百口莫辩。铺子里其他客人也都驻足观望,指指点点。
李掌柜脸上立刻堆满焦急和歉意,连忙上前对叶南栖躬身:“大小姐恕罪!实在不巧,店里遇到点麻烦,扰了您的清静,老朽这就去处理!”
说着就要过去“灭火”。
可这麻烦来得未免太巧了些。
叶南栖心中了然,这是给她这个新东家的第二个下马威呢——想让她看看铺子里的乱象,让她知难而退、当众出丑。
她微微一笑,抬手制止了李掌柜:“不急。”
在李掌柜和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叶南栖不紧不慢地走到那争吵的中心。
她没有理会那气势汹汹的妇人,也没有去看那委屈的小伙计,反而弯下腰,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捻起妇人手里那块被指“褪色”的布料一角。
她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恍然大悟又带着点俏皮的笑容。
“这位大嫂,”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您这料子…是用皂角水洗的吧?”
那妇人一愣:“是…是啊!不用皂角水用什么?”
叶南栖点点头,笑容不变,转头看向李掌柜:“李掌柜,我记得咱们库房里,是不是有一批去年进的‘蜀地彩云锦’,那料子染法特殊,最忌皂角水里的碱,遇之必褪色?我好像看到出货单上有记错,把这批料子当成普通的杭绸混卖了?”
她语气轻松,仿佛在闲聊家常。
李掌柜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凝固了,冷汗也“唰”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