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旌旗蔽日,刀枪如林。
经过一番扩充整饬,京营总算恢复了二十五万人的满额编制。于谦等人呕心沥血,终将这大军打磨出了些模样。
主力十万雄兵阵列森严。得益于收编的瓦剌降卒和缴获的战马,骑兵营膨胀到了一万五千之众。
只可惜人马俱披重甲的精锐铁骑仍是稀罕物,比之战前也多不了几个,堪堪凑足了三千之数。
甲胄这东西,打造起来可比火铳费时费力多了,更是个吞金巨兽。
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三万人的火器营。按朱祁钰的构想,这还远远不够,未来定要让火器成为军中绝对的主力。
另外六万五千重装步兵,则构成了京营的核心中坚。他们身披皮甲外罩加厚棉甲。
其中更有万余悍卒,在棉甲之外再套一层铁甲,简首如同铁铸的城墙。
至于余下的十五万兵卒,此刻正在他处操演,不在今日校阅之列。
点将台前,各营精锐轮番上场,展示雄姿。
重装铁骑奔腾突击,蹄声如雷,铁甲铿锵,恍若山崩地裂之势。
轻骑兵往来如风,挽弓搭箭,箭矢如雨,覆盖目标区域,迅疾如电。
最震撼的当属火器营:三千杆火铳齐鸣,硝烟弥漫,巨响震天动地;预先校射好的大将军炮发出怒吼,一炮便将一里开外的土垒假人轰得西分五裂,碎石飞溅!
每一次演武,都引得点将台上众人惊叹连连,连那些见惯了沙场的老将,也不由得微微颔首。
军演方歇,便是勋贵子弟们的“献艺”时间。
朱祁钰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嘴角便忍不住往下撇。
这些勋贵子弟们,争强斗胜的心思是有的,可这手上的功夫嘛……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看着他们略显笨拙的骑射搏杀,朱祁钰顿觉索然无味,便侧过身,与身旁的石亨、于谦低声商议起扩军中的实际困难。
范广方才看得热血沸腾,此刻忍不住插话:“王爷在兵仗局推行的新法子,当真厉害!末将营中短缺的火铳,如今补充得又快又好!照这势头,用不了多久就能齐装满员!”
朱祁钰点点头:“还不够。本王的意思是,火铳兵要成为我大明步卒的主力!日后火铳的产量,必须再提上去。”
他对周墨林正在捣鼓的水力钻膛技术,还是抱有几分期待的。
石亨闻言,立刻皱起眉头,抱怨道:“火铳是多了,可甲呢?他娘的太缺甲了!甭管什么兵种,有甲没甲,那上了战场就是活人和死人的区别!”
朱祁钰深以为然,脑海中瞬间闪过阿剌知院那支身披三重铁甲的亲卫铁骑,在德胜门下硬扛箭雨冲锋的景象。
若非当时靠着预先设下的陷阱,用大炮平射才将其击溃,简首无从下口。
那铁甲骑兵的冲击力,如同坦克般碾碎防线的景象,他记忆犹新。
正好工部尚书石璞也在旁边,朱祁钰便问道:“石尚书,军器局那边,铠甲打造的速度还是太慢,就不能想想办法,提提效率?”
石璞胖脸上立刻堆起愁容,连忙拱手:“王爷容禀!铠甲打造本就繁琐,皮甲、棉甲还好说些,这铁甲实在是快不起来啊!千锤百炼打出一片片甲叶,再一片片穿缀成甲,耗时耗力。再加上王爷您在兵仗局那么一改……”
他偷瞄了朱祁钰一眼,声音低了几分,“好些手艺好的工匠,都……都偷偷跑去给兵仗局干活了,军器局的产量,可不就……就更低了么?”
朱祁钰眉头一挑:“哦?那你就没想过跟着兵仗局一起改?照猫画虎,也弄个流水线试试?”
“试了试了!”石璞苦着脸,连声叫屈,“下官也让人学着搞了那流水线,可不管用啊!那帮工匠反而变得更懒了,抽鞭子都不肯动,一个个都怕别人偷学了他们的手艺!真不明白,那点打铁穿甲的手艺,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难道还怕旁人抢了他们饭碗不成?”
朱祁钰听得一阵头疼,忍不住揉了揉额角:“石尚书啊石尚书……你只抄了个流水线的架子,计件工钱制呢?额外的奖励制度呢?还有那分权管理、互相监督的法子呢?”
杨园一个商贾都晓得抄东西要抄全套,这堂堂大明工部衙门,反应竟是连商贾之人都不如啊。
石璞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想辩解:“王爷,下官……”
朱祁钰摆手打断他:“难怪工匠们不配合。你这改革只学了一半,换谁肯卖力?回头把计件制、奖励制都立起来,工匠们看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自然就会用心。”
石璞被训得脸上挂不住,讷讷道:“计件制、奖励……下官回去就办。只是这分权……军器局乃工部职司,若让户部、都察院插手进来,岂非乱了章法?权责不明,反倒误事啊王爷!”
于谦一首凝神听着,此刻微微颔首:“王爷明鉴。军器局统归工部管辖,责权明晰方为上策。多方掣肘,反易误事。”
朱祁钰沉吟片刻,权衡利弊,但也提出了底线要求,“分权可以缓行,但这工票制度必须推行!给工匠发饷时,必须用工票,户部核算,工部发放。而且督察院必须派人监督工票的签发,决不能再出现乔同那种贪墨克扣之事!”
于谦深以为然:“王爷思虑周全,此法可行,既能保障工匠所得,又可防微杜渐。”
这时,于谦又提出了另一个棘手问题:“王爷,眼下军中还有一个难处。小旗、总旗这类基层将官,缺口甚大。那些勋贵子弟,大多眼高于顶,不屑于此等微末职位;普通士卒勇猛有余,却又缺乏统御之才。而以往那些能世袭此等官职的军户子弟……唉,十之七八都折损在土木堡了。”
石亨一拍脑门,接口道:“对对!前几日罗通还跟我提过这事,说营里缺带兵的小头目,头疼得很。”
正说着,台下勋贵子弟的比试也到了尾声。
虽然整体水平让朱祁钰腹诽不己,但沙里淘金,终究还是筛出了几个可造之材。
比如成国公府的朱仪,硬实力或许稍逊一筹,但那股子拼命的狠劲,那股子不服输的韧劲,朱祁钰看在眼里。
还有那位抚宁伯朱永,弓马娴熟,连石亨刚才都忍不住低声赞了句“好身手”,确是可造之材。
朱祁钰先是温言勉励了今日表现突出的几位勋贵子弟,尤其对朱仪、朱永等人格外嘉许了几句。
这场盛大的军演检阅,至此算是圆满落幕。
然而,朱祁钰并未就此离开。
他重新面向点将台下的诸位大臣和将领:“今日演武,将士用命,军容鼎盛,本王甚慰!不过……本王还有一点薄见,关乎军中根基,正好与诸位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