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木门被晨风吹得吱呀作响,王玉夕蹲在炕边,看着阿旺攥着娘亲递来的糖人啃得满脸糖浆,小胖子圆滚滚的脸上半点昨夜的痛苦都不剩。
她伸手摸了摸他后颈——那里本该有狐妖附体时留下的青紫色抓痕,此刻却只余下细汗,像被人用橡皮擦过般干净。
"玉夕姐,你手凉。"阿旺突然歪头,糖渣掉在王玉夕手腕上,"我娘说昨儿我发烧说胡话,可我怎么都记不得啦,就像做了个梦似的。"
王玉夕喉头发紧。
她低头看向自己掌心——那枚狐妖给的珠子早没了踪影,只余下一道淡青色印记,形状像片月牙,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她慌忙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意混着那丝热意涌上来,像根细针在血管里扎。
"阿旺娘,我先回去了。"她朝正往竹篮里装鸡蛋的妇人笑了笑,转身时却撞翻了靠墙的木凳。"啪嗒"一声响,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着飞出去,翅尖掠过她发顶时,她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咳嗽。
"玉夕。"
王老太爷的声音混着晨雾飘进来。
老头拄着枣木拐杖站在院门口,青布衫的下摆还沾着泥点,可怀里那个裹了三层红布的包袱却干干爽爽——那是他藏符纸的宝贝,向来比命还金贵。
王玉夕的后颈瞬间绷首。
她想起昨夜爷爷推开她时那道审视的目光,想起他盯着阴阳盘裂纹时的长叹,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
"跟我来书房。"王老太爷没等她应话,转身就走,拐杖敲在青石板上的"笃笃"声比往日重了三分。
书房的门刚关上,王玉夕就闻到了檀香味里混着的纸页霉味。
她盯着书桌上那本摊开的《阴阳录》,泛黄的纸页被镇纸压着,正翻到"野狐讨封"那章——画里的红狐前爪作揖,尾巴尖翘成个问号,和昨夜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你用了我的'敕令'符。"王老太爷背着手站在书案后,目光像两把小锥子,"符袋里少了三张。"
王玉夕的手指绞着衣摆。
她昨晚从爷爷枕头底下摸符纸时,明明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少?
正想开口认错,却听老头又说:"可你布阵的法子...东南方摆艾草,西北方压五帝钱,和我二十岁在终南山驱旱魃时布的局,分毫不差。"
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你奶奶总说我教得死,可你这小丫头片子,倒把我藏在《青囊经》批注里的巧劲偷学去了。"
王玉夕猛地抬头。
她想起从前跟着爷爷学布阵,总被骂"死脑筋",却在某个雪夜发现爷爷在旧书里夹的小纸条,写着"遇妖先看伤,伤在爪则破其势"——原来那些被她当废纸收起来的批注,都是爷爷藏的私货。
"来。"王老太爷从怀里掏出阴阳盘,暖玉表面还带着他体温,"试试看能不能感应。"
盘面比王玉夕记忆中更沉,刻着的二十八星宿纹路硌得她指尖生疼。
她刚触到盘心的"太极"凹痕,就像被火烫了似的缩手——不是疼,是烫,那股热流顺着指尖窜进血脉,从丹田烧到后颈,额角的冷汗"啪嗒"砸在盘面上。
阴阳盘突然震颤起来。
先是轻微的嗡鸣,像春蝉振翅,接着盘面浮起一层红光,照得王玉夕眼尾发红。
她看见自己在盘里的倒影扭曲了,瞳孔深处有团小火苗在跳,像极了昨夜狐妖眼里的光。
"停!"王老太爷突然抓住她手腕。
他的手劲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她腕骨,"你才十岁,阳气弱得像根灯芯,这东西要耗阳血的!"
王玉夕这才发现自己喘得厉害,后背的汗浸透了粗布衫。
她看着爷爷发白的鬓角,突然想起昨夜他站在雨里的模样——青布衫湿了半边,却把装符纸的包袱护在胸口,像护着什么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这阴阳盘,是你太奶奶用命换的。"王老太爷把盘子收进红布包,声音突然低了,"当年她为了镇住黄河里的水怪,耗光了最后一口阳血。
盘上的裂纹,不是年久,是血沁。"
他从书架顶层抽出一卷残破的地图,展开时飘下几片碎纸屑。"你出生那天,雷雨后的金光冲天,我带着罗盘在院子里转了三圈——"他枯瘦的手指点在地图某处,"天机指的就是这儿,云州青峰山。"
王玉夕凑近看。
那地方的名字被虫蛀了个洞,只余下"青"字的半边,可她盯着那个洞看久了,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像有人在耳边轻声说"回家"。
"爷爷,这是..."
"你娘生你时,床头的铜铃自己响了一夜。"王老太爷没接话,指腹摩挲着地图边缘的焦痕,"后来我找了三个隐世的老东西算过,都说你这命...是块引雷的磁石。"他突然抬头,目光像淬了冰,"但记住,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先护好自己。
你护不住自己,就护不住你奶奶的腌菜坛子,护不住阿旺的糖人,更护不住..."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王玉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墙上挂着张褪色的全家福,中间穿红棉袄的女人抱着个襁褓,眉眼和她有七分像。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地图上投下片金斑。
王玉夕盯着那片光,恍惚听见山风穿过松林的声音,混着若有若无的铃铛响,像极了她梦里常出现的、却怎么都抓不住的那声"夕宝"。
"去歇会儿吧。"王老太爷把地图卷起来,"你奶奶今早煮了桂花醪糟,喝两碗再睡。"
王玉夕走出书房时,后颈的热意还没消。
她摸着掌心那道月牙印,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另一种节奏——轻,却执着,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敲鼓,一下,一下,在喊她的名字。
院角的老槐树下有张石凳,被晨露浸得发凉。
王玉夕蜷在上面,抱着胳膊打了个哈欠。
她迷迷糊糊想着爷爷的话,想着那卷地图上的洞,想着昨夜狐妖说的"大因果",眼皮越来越沉。
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有片槐树叶飘下来,轻轻盖在她闭着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