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窟秘库内,清冷死寂。夜明珠幽微的光,吝啬地涂抹在玄溟枯槁如古木的身形上。他盘膝端坐,双手结着玄奥冰花印诀,指尖幽蓝的冰魄之力丝丝缕缕,如同最精密的丝线,重新缠绕上剧烈波动后气息虚浮的沈青梧冰茧,也艰难地探向宋巍胸前那被强行中断拔毒、边缘再次泛起不祥暗红的巨大伤口。
冰茧内,沈青梧眉心紧蹙的痛苦似被这持续注入的冰寒稍稍抚平,呼吸重归微弱却平稳。而宋巍……那魁梧如山的身躯依旧沉寂,唯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那顽强的生机尚未彻底断绝。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突然!
宋巍那只布满暗红晶片残留痕迹、冰冷僵硬的大手,极其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勾住了覆盖在他伤口边缘、尚未完全凝固的、混合着赤阳火麟甲熔炼药膏与金红血痂的暗红粘稠物**!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一首强撑着守在丈夫身边、脸色灰败如纸的沈青梧(母亲),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丈夫冰冷的手腕,声音带着撕裂般的嘶哑和狂喜的颤抖:“巍哥……巍哥?!你……你能听见我?!”
没有回应。宋巍的眼皮依旧沉重地闭合着,脸上死灰般的青紫未曾褪去半分。
然而,那只大手,却又一次,更加清晰地……**收紧**!粗糙的指腹死死地抠进那粘稠的药膏血痂之中,仿佛要抓住什么虚无的依靠,又仿佛在忍受着体内被中断拔毒后、邪毒碎片疯狂反噬带来的、新一轮刮骨噬心的剧痛!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破旧风箱撕裂般的痛苦闷哼,极其微弱地从宋巍干裂发绀的唇间溢出!这声音虽弱,却如同惊雷,瞬间点燃了秘库内死寂的空气!
玄溟灰白空洞的眸子也瞬间“扫”向宋巍!指尖输出的冰魄之力陡然增强了一丝,强行压向那伤口边缘蠢蠢欲动的暗红邪气!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并非来自天际,而是秘库那厚重的青铜门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机括摩擦声和沉重的撞击声,门户竟被人从外面以蛮力生生撞开!
三道高大挺拔、如同出鞘利剑般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气、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路奔波的仆仆风尘,如同三道燃烧着怒焰的飓风,悍然冲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高八尺,面容刚毅如刀劈斧凿,轮廓与宋巍有七分相似,只是更显年轻冷峻。他身着玄色劲装,外罩半副染血的玄铁轻甲,甲胄上布满刀痕箭孔,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用粗布草草包扎,暗红的血迹早己浸透。正是镇北侯嫡长子,北境边军骁骑营主将——**宋清岳**!他手中那柄染血的长刀犹自滴落着粘稠的液体,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秘库内惨烈的景象——冰封的妹妹、冰茧中的母亲、拔毒中断重伤濒死的父亲、枯槁如鬼的玄溟……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怒火如同实质的岩浆,在他眼底轰然炸开!
紧随其后左侧一人,身形修长,面容俊雅,只是此刻那温润如玉的脸上沾满尘土和干涸的血迹,眼底布满蛛网般的红丝,一身青衫多处撕裂,手中紧握着一柄狭长幽暗、刃口犹带寒气的细剑。他目光如电,瞬间便锁定了冰封在幽蓝冰晶中、了无生气的宋清娆,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正是宋家二公子,游历天下、以智计与剑术闻名的——**宋清川**!
右侧一人最为魁梧雄壮,如同铁塔,满脸虬髯根根如戟,此刻怒目圆睁,如同暴怒的金刚!他上身只穿着撕裂的皮甲背心,露出古铜色肌肉虬结的胸膛和臂膀,上面交错着数道深可见骨的新旧伤痕,手中提着一对血迹斑斑、布满狰狞尖刺的沉重八角铜锤!正是宋家三公子,天生神力、在北境军中冲锋陷阵以勇武著称的——**宋清峰**!
“娆儿——!” 宋清峰一眼看到冰晶中妹妹灰败死寂的脸,那铜铃般的巨目瞬间赤红如血!喉咙里爆发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凄厉咆哮!沉重的铜锤轰然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碎石飞溅!他庞大的身躯就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老三!冷静!” 宋清岳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一步跨出,布满血污却依旧沉稳如山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按住了宋清峰狂暴冲出的肩膀!力量之大,竟让这铁塔般的汉子也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宋清川动作更快,身形一闪己挡在宋清峰与冰封的宋清娆之间。他并未回头,狭长的细剑斜指地面,剑尖微微颤抖,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清冷的眸子,越过冰封的妹妹,死死盯住了盘坐的玄溟,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带着刺骨的杀意:“你对她做了什么?!”
十年!
整整十年!
兄弟三人,天各一方,浴血疆场,浪迹江湖,只为积蓄力量,查清当年冤案,为家族雪耻!今日,因父亲遇刺、三叔暴毙的惊天变故,接到“雀”最高级别血令,不惜一切代价,星夜兼程,以最快速度、最隐秘的渠道潜入长安!终于在这地底秘库重聚!
迎来的,却是如此惨烈的景象!母亲重创,父亲濒死,而他们最疼爱的小妹……竟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毫无生息的躯壳?!
巨大的冲击和深入骨髓的悲痛,几乎将三兄弟瞬间撕裂!
“川儿……峰儿……” 沈青梧(母亲)看着三个风尘仆仆、满身浴血却己长成顶天立地男儿的儿子,巨大的酸楚冲垮了强撑的意志,声音哽咽,“是……是玄溟先生……暂时封住了娆儿最后一点生机……否则……”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嘴角再次溢出暗红的血丝。强行苏醒,心神剧震,牵机余毒再次翻涌。
“娘!” 宋清川身形一闪,己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狭长的细剑瞬间归鞘,动作轻柔得与方才的杀意凛然判若两人。他迅速搭上母亲腕脉,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宋清岳的目光如同沉重的磨盘,缓缓扫过秘库内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玄溟身上。他没有质问,没有咆哮,那布满血污的刚毅脸庞上,只有一片冰封的沉静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先生,”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妹妹,还有救吗?”
玄溟灰白空洞的眸子缓缓转向宋清岳,又依次扫过宋清川、宋清峰,以及被扶住的沈青梧。那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没有发出声音,但他枯瘦如同鹰爪的右手却缓缓抬起,指尖幽蓝的冰魄之力骤然凝聚!
嗡——!
冰寒刺骨的气息瞬间弥漫!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玄溟指尖那点幽蓝寒芒猛地射出,悬停在冰封的宋清娆身体上方!
寒芒无声炸开、凝聚!
三团由纯粹冰魄之力凝成的、散发着幽幽寒光的奇异虚影,凭空浮现,悬浮在宋清娆冰冷的身体上方!
左侧一团,形如一颗剧烈搏动的心脏,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泽!丝丝缕缕灼热霸道的气息从中透出,仿佛有龙吟在无声咆哮!——**龙血竭**!
中间一团,如同一截虬结的枝干,通体碧绿如最上等的翡翠,温润剔透,散发着古老而磅礴的生命气息,枝干顶端,隐约可见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虚影!——**凤栖梧**!
右侧一团,最为诡异!形似一株摇曳的细草,通体呈现出一种妖异的幽紫色,草叶边缘散发着淡淡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雾气!一股令人灵魂悸动、混合着生与死气息的邪异波动从中弥漫开来!——**九转还魂草**!
三味奇药的虚影,在幽蓝的冰魄光晕中沉沉浮浮,散发着令人绝望的缥缈气息。
玄溟那干涩如同砾石摩擦的声音,终于冰冷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寒冰坠地:
“龙血竭……在大内秘库……”
“凤栖梧……在江南……百年世家……秘藏……”
“九转……还魂草……” 他的声音顿住,灰白空洞的眸子缓缓转向秘库某个角落——那里,一幅巨大的、由无数细密线条构成的暗色舆图,正无声地悬挂在青铜书柜侧面的阴影里。玄溟的手指,极其缓慢、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遥遥点向了舆图西北方一片被特意用暗红色标记勾勒出的、形如狰狞狼吻的广袤区域!
“在……十万边军……埋骨的……**野狼谷**!”
轰——!!!
“野狼谷”三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引爆了秘库内积压了十年的血火!
宋清峰双目瞬间赤红如血,虬髯戟张,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野狼谷?!那群狗娘养的杂碎!老子要回去!把他们碎尸万段!挖地三尺也要把那鬼草刨出来!” 沉重的八角铜锤被他捏得咯咯作响,狂暴的杀气几乎要掀翻秘库顶盖!
宋清岳按住三弟肩膀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他死死盯着野狼谷那片刺目的暗红标记,刚毅的脸上肌肉紧绷,牙关紧咬,仿佛要将那三个字嚼碎咽下!十年前那场吞噬了十万袍泽、将父亲钉上耻辱柱的血色地狱!今日,竟成了救妹妹唯一的希望之地?!命运何其残酷!
宋清川狭长的眸子眯成了最危险的缝隙,眼底寒光如冰刃流转。他扶住母亲的手稳如磐石,声音却冷得掉渣:“大内秘库……江南世家……野狼谷……” 每一个地点背后,都盘踞着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和致命杀机。“七日……先生,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看向玄溟,寻求最后的确认。
玄溟灰白空洞的眸子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肯定。他缓缓收回点向舆图的手指,那三团悬浮的药草虚影也随之无声消散。
“七日……神佛难救……” 沈青梧(母亲)靠在二儿子臂弯里,气息虚弱,声音却带着一种十年隐忍磨砺出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冰冷锋芒。她枯瘦的手指艰难抬起,没有指向那三味缥缈奇药,而是……**点向了秘库中央那张巨大的长安皇城舆图**!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锐利,重重地戳在了皇城中心,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金碧辉煌的宫殿群位置!
“皇后……” 沈青梧的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掌控全局的森然,“以为永昌当铺那场大火,烧死了柳婆子,毁掉了‘雀’的巢穴……便是终结?”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弧度冰冷、诡异,充满了血腥的意味,如同沉睡的毒蛛张开了獠牙。
“她错了。”
“雀的网……”
沈青梧枯槁的手指猛地张开,如同无形的巨网笼罩了整个长安舆图,指尖最后重重敲击在舆图上永昌当铺那片焦黑的标记旁,一个极其不起眼、甚至未被标注的小小墨点上!
“才刚刚……**收紧**!”
秘库内,死寂无声。唯有玄溟指尖冰魄之力流转的细微嗡鸣,如同命运的秒针,在冰冷的空气中,滴答作响。
宋清岳的目光从野狼谷的暗红标记,移向母亲指尖下的皇城,再看向冰封的妹妹,最后落在父亲那只依旧死死抠着伤口药膏、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在抗争的大手上。
十年离散,血火重聚。父垂危,母沉疴,妹冰封。仇敌高踞九重,奇药渺茫如烟。
没有悲泣,没有彷徨。一股沉寂了十年、压抑了十年、只为此刻爆发的铁血意志,在三兄弟眼中无声地燃烧、汇聚!
宋清岳缓缓松开按住三弟的手,布满血污的刚毅脸庞上,所有情绪尽数敛去,只剩下北境风雪磨砺出的、磐石般的沉静与决绝。他上前一步,对着冰封的宋清娆,对着盘坐的玄溟,对着虚弱的母亲,更对着那舆图上狰狞的野狼谷与煌煌皇城,声音低沉,却如同金铁交鸣,震得秘库内尘埃簌簌而下:
“爹的血,娘的情,娆儿的命。”
“大内秘库,我去。”
“江南苏家,老二。”
“野狼谷……” 他目光转向浑身煞气翻腾、铜锤低鸣的宋清峰,一字一顿,“老三,那是你的战场!”
他猛地抽出腰间染血的长刀,冰冷的刀锋映照着夜明珠幽蓝的光,也映照着他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宋家的刀……”
“该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