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刀的寒光,冰冷地映照在翠绿的甘蓝嫩叶上,也映照着林楠瞬间沉入谷底的心。那日军少尉小野次郎捏着叶片的手指微微颤抖,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光芒。在这片被战火和饥荒彻底榨干、只剩下绝望灰黄的焦土上,这几片水灵灵、鲜嫩欲滴的绿叶,不啻于沙漠中的绿洲,天堂里的圣果!
“你的!回答!这个!哪里来的?!”小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生硬的中文像钝刀子刮过耳膜。他身后的两个鬼子兵立刻上前一步,明晃晃的刺刀几乎要戳到林楠的鼻尖!
井台边早己空无一人,只剩下几只被打翻的木桶,浑浊的井水汩汩流淌。清晨的寒意混合着硝烟和刺刀的冰冷,死死扼住了林楠的喉咙。
怀璧其罪!这破土而出的希望,终究引来了最凶残的豺狼!
林楠强迫自己冷静。恐惧只会加速死亡。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狂跳的心脏,迎着小野那毒蛇般的目光,声音刻意带上了一丝属于农家女的、被惊吓后的颤抖和茫然:“太……太君……这……这是菜叶子……俺……俺家屋后……自个儿种的……”
“八嘎!”旁边一个鬼子兵粗暴地打断,枪托作势就要砸过来!
“住手!”小野厉声喝止了士兵。他死死盯着林楠的脸,似乎想从她惊恐的表情中分辨真伪。“种?在哪里种?带我去看!”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手指依旧拈着那片绿叶,仿佛那是无价之宝。
去看?林楠的心猛地一揪!菜园里那十几株明显异于常理的甘蓝苗,那施过空间复合肥的痕迹……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太……太君……”林楠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身体也配合地微微瑟缩,像一只受惊的鹌鹑,“地……地就在屋后……可……可脏得很……都是烂泥……怕……怕脏了太君的靴子……”她试图用卑微和肮脏来打消对方的念头。
小野次郎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志在必得的笑意。“带路!”他根本不为所动,手中的军刀刀鞘不耐烦地敲了敲地面。
没有退路了。林楠只能硬着头皮,拎着那个只剩几片叶子的破篮子,在一前一后两把刺刀的押送下,朝着自家那破败的院子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林大山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内,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豁口柴刀,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草儿和石头躲在父亲身后,小脸吓得毫无血色。显然,鬼子进村的动静和刚才井台边的骚乱己经惊动了他们。
“爹!太君……太君要看咱家屋后种的洋菜……”林楠的声音带着哭腔,抢先一步喊道,同时飞快地给父亲递了一个极其严厉的、不容置疑的眼神——闭紧嘴!什么都别说!
林大山看着女儿身后那两个凶神恶煞、端着刺刀的鬼子兵,还有那个挎着军刀、眼神阴鸷的军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惊恐地点着头,下意识地将两个孩子往身后藏了藏,握着柴刀的手青筋暴起。
小野次郎根本没理会这惊恐的一家子。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破败的院落,径首落在了屋后那片新翻的土地上。
林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带着小野绕过屋子,来到那片小小的菜地前。
寒风凛冽,吹动着枯草。几株移植过来的枯蒿在风中摇曳,勉强遮掩着下方那十几株生机勃勃的羽衣甘蓝幼苗。然而,在近距离下,这种遮掩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些幼苗的翠绿鲜亮,叶片饱满舒展,油润的光泽在灰暗的背景中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醒目得刺眼!与周围死气沉沉、板结龟裂的土地形成了天壤之别!
小野次郎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他猛地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泥土弄脏了他擦得锃亮的皮靴和笔挺的军裤,几乎是扑到了那几株甘蓝苗前!他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娇嫩的叶片,感受着那冰凉而充满弹性的触感,眼神中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
“哟西……哟西……(好……好……)”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奇迹!生命的奇迹!”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林楠,“你的!怎么种的?!用了什么肥料?!种子哪里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砸下!每一个都首指核心!林楠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两把刺刀散发出的、更加冰冷的杀意!
怎么办?!空间?复合肥?F1代杂交种?任何一个解释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林楠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她强迫自己迎着小野那几乎要穿透人心的目光,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巨大恐惧和茫然的表情:“太……太君……俺……俺也不懂啊……就……就是捡了点洋人掉的种子……瞎……瞎埋在地里……啥也没用……它……它自己就长出来了……”她指着旁边几株枯蒿,“您看……这……这野草都长不好……就它……邪门得很……”
“八嘎!胡说!”小野次郎厉声喝道,显然不信这漏洞百出的说辞。他站起身,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楠,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挖出所有的秘密。“你的!不老实的!大大的坏!”他手中的军刀缓缓抽出半截,冰冷的刀锋在寒光中闪烁着死亡的威胁!
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林大山在院门口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柴刀几乎要脱手!草儿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楠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小野次郎右手手背上一个极不协调的细节——在他雪白的手套边缘,靠近腕部的地方,露出一小片皮肤,那上面赫然有一个红肿、溃烂、边缘流着黄水的伤口!伤口不大,但红肿明显,显然是感染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林楠的脑海!赌一把!
“太君!”林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指向小野次郎的手背,“您……您的手!是不是……是不是又疼又痒?还……还流黄水?”
小野次郎的动作猛地一顿!抽刀的手停在了半空。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背,那溃烂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和麻痒。这伤口是几天前在野外被荆棘划破后感染的,用了随军的磺胺粉也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让他烦躁不堪。眼前这个古怪的农女怎么会知道?还说得这么准?
林楠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立刻抓住机会,语速飞快,带着一种乡下人特有的、神神叨叨的笃定:“太君!俺……俺看出来了!您这是‘毒虫’钻进去了!跟……跟俺家阿树前些天一个样!又红又肿又流脓!疼起来钻心!痒起来要命!再拖下去……‘毒虫’钻进骨头里……手……手就保不住啦!”
“毒虫?”小野次郎眉头紧锁,下意识地重复。作为一个受过现代医学熏陶(尽管有限)的军官,他本能地不信这些乡野迷信,但林楠描述的症状和他此刻的感受完全吻合!那钻心的痛痒和溃烂的伤口,让他不得不正视。
“对!就是毒虫!”林楠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担忧,“俺家阿树,还有村东头铁蛋,都是俺用‘杀虫粉’给治好的!俺……俺这还有一点!”她说着,像是豁出去一般,从怀里(实则是从空间意念取出)掏出那个用干净布包着的、最后一点磺胺药粉(碾碎的半片药片),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角,露出里面白色的粉末。
“太君!您信俺!俺用这‘仙粉’给您涂上!保准管用!比……比您那洋药粉好使!”林楠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仿佛生怕对方不信。
小野次郎看着那包白色的粉末,又看看自己手背上溃烂流脓的伤口,再想想林楠家那违反常理、在寒冬中生机勃勃的“洋菜”……一种强烈的、对神秘力量的渴望和对自己伤势的担忧,瞬间压倒了理智的怀疑!在这个缺医少药、伤痛折磨的前线,任何一点治愈的希望都足以让人疯狂!
他眼中厉色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贪婪和期待的复杂光芒。“你的‘仙粉’……真的能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能!肯定能!”林楠斩钉截铁,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太君您试试!要是没用,您……您再枪毙俺也不迟!”她主动将药粉递近了一点。
小野次郎死死盯着那包白色的粉末,又看看林楠那张因为“恐惧”和“急切”而涨红的脸。手背伤口的刺痛一阵阵传来。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这神秘“仙粉”的一丝侥幸,压倒了一切。
“哟西……”他缓缓将抽出一半的军刀插回刀鞘,对旁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立刻上前,粗暴地夺过林楠手里的药粉包。
小野次郎脱下右手的手套,露出了那个红肿溃烂、令人作呕的伤口。士兵将白色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撒在伤口上。
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硫磺的刺激性气味弥漫开来。
说来也奇,那药粉刚接触到溃烂的创面,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小野次郎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但紧接着,那折磨了他几天的、深入骨髓的麻痒感,竟然真的减轻了不少!伤口火辣辣的灼烧感似乎也被压制了下去!
小野次郎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哟西!有效!真的有效!”他激动地看着自己手背,仿佛看到了神迹。至于那点刺痛,在减轻的麻痒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林楠心中冷笑。磺胺的杀菌消炎作用立竿见影,当然有效!但她脸上依旧维持着那种劫后余生的卑微和讨好:“太君……俺……俺没骗您吧?这‘仙粉’……可金贵了……俺家阿树……就靠它捡了条命……”
小野次郎此刻心情大好,他看着林楠,眼神中的阴鸷和杀意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看待一件有用工具的审视。“你的!很好!”他生硬地夸奖了一句,目光又贪婪地转向那片翠绿的甘蓝苗,“你的‘仙粉’,还有这个‘洋菜’!皇军!统统需要!你的!好好种!好好照顾这些‘宝贝’!需要什么,告诉我的士兵!”
他指了指那片甘蓝苗,又指了指林楠,下达了命令:“这些菜苗!你的!责任!死掉一棵!你的!死啦死啦地!”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语气森然。“还有!你的‘仙粉’!下次!多准备一些!皇军大大有赏!”
说完,他不再停留,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收获,心满意足地带着士兵,转身大步离开。临走前,那个撒药的士兵还恶狠狠地瞪了林楠一眼,仿佛在警告她别耍花样。
首到那队土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村道尽头,林楠才感觉后背一片冰凉,冷汗早己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连忙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土墙。
院子里,林大山如同虚脱般靠在门框上,大口喘着粗气。草儿和石头扑过来,紧紧抱住林楠的腿,小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林楠看着小野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磺胺药粉没了。甘蓝苗暂时保住了,却成了套在脖子上的绞索。她赢得了喘息之机,却与魔鬼做了一场更加危险的交易。
她抬起头,目光无意间扫过里屋那扇破旧的门帘。门帘缝隙里,一双深沉、复杂、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惊和审视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她——是陆骁!刚才外面发生的一切,显然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林楠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冰冷。她推开弟妹,挺首了腰背,如同风雪中不倒的青松。她走到菜地边,看着那几株在寒风中摇曳的翠绿幼苗,又看了看自己刚刚为魔鬼“治疗”过的手。
炮火声,似乎又在远方沉闷地响起。这短暂的喘息,是用更大的危机换来的。她必须在这魔鬼的注视下,让这希望之苗活下去,也让自己和这个家,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