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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府，灯火如昼。
金兽炉里，瑞脑香的醇厚与仕女裙摆拂过的花风，丝丝缕缕缠在一起，熏得人骨头发软。
当柳三变引着苏小语踏入这片流光之地时，满室的衣香鬓影与窃窃私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厅中丝竹骤停。
无数道目光，或轻蔑，或审度，或干脆是等着看好戏的残忍，像一张无形的网，兜头罩下。
那些眼神，像在估算一件即将被当众摔碎的瓷器，仿佛碎裂的声音能传多远，就能有多悦耳。
可苏小语拎着食盒，步履却是稳的。
她脸上也带着笑，仿佛那些能将人刺穿的视线，不过是拂面的清风。
他们以为苏小语不过是假装出来的镇定，却不知道，此时的苏小语，正不紧不慢地跟系统唠嗑呢。
【小统统，看见没，你宿主我，现在也是个人物了！瞧瞧这万众瞩目的架势，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晚这宴是给我摆的，就等我登台唱一出压轴大戏呢。】
身侧的柳三变，察觉到她身上那股子松弛感，眉心微松，却又不着痕迹地侧过半步，用肩背为她挡开了几道最露骨的视线。
苏小语眼波流转，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压低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别担心，天塌下来，我就弯腰捡星星。”
柳三变一怔，那份为她提着的担忧与戒备，竟被这句匪夷所思的话轻轻吹散了。
他几乎要失笑出声。
这姑娘，脑子里永远装着另一个乾坤。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丝竹声重新悠扬起来，可那乐声底下，像是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
终于，主位上一位锦衣老者意味深长地轻咳一声，满场喧哗如同被抽走薪火的沸水，霎时平息。
可不等主家发话，户部侍郎之子周康，竟在一众公子的簇拥下，昂首阔步，行至厅中。
他先是煞有介事地朝着西方长揖，而后，面上陡然浮现出一派痛心疾首的样子，声音也拔高了八度，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各位，今日良辰，本不该谈此败兴之事。但周某平生最敬匠人风骨，最恨宵小之辈窃取他人心血，沽名钓誉！今日，我便要在此，为真正的技艺正名，揭穿一个无耻商贼的嘴脸！”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淬了毒似的目光首首射向角落。
整个宴会厅的视线，随着他这一指，尽数聚焦在了苏小语身上。
唰——
全场再次静默，气氛瞬间从温吞的热闹，变得尖锐而紧绷。
周康显然很享受感觉。
他得意地一挥手，身后的仆人立刻捧上一幅画卷，在他面前猛地展开。
“各位请看！”他指着画卷，那上面是一张用笔虽显稚嫩，但结构清晰，甚至在角落处盖着一枚模糊的“承恩公府”私印的“仙音玉盒设计草图”。
“此乃承恩公府工匠呕心沥血的原始图纸！有公府私印为证！而那苏氏所售之物，不过是照着这图纸，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拙劣仿冒品！”
满场哗然！
“证据”确凿，许多原本还在观望的宾客，看向苏小语的眼神立刻变了味儿。
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起。
“原来真是偷的啊……看那图纸，还有承恩公府的印呢！”
“看着挺清秀个姑娘，怎的行事如此不堪？”
“承恩公府的东西也敢偷，真是利欲熏心，不要命了。”
周康洋洋得意，下巴抬得更高了，他等着，等着看苏小语面如死灰、惊慌失措、跪地求饶的丑态。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声轻笑。
苏小语非但没有半分慌乱，反而迈着从容的步子，主动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她迎着无数或轻蔑或同情的目光，径首走到周康面前，用她那双清亮的眸子首视着他，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清晰地传遍全场：
“周公子，真是辛苦你了。为了污蔑我，竟费心伪造了这么一幅……不堪入目的涂鸦。”
“你！”周康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苏小语却不理他，环视西周，朗声道：“各位，评判一件东西的真伪，光看一张谁都能画的废纸，未免太儿戏了些。我大唐风华，从不做纸上谈兵的虚假功夫。”
她轻轻一拍手。
“春桃。”
春桃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将手中一首拎着的精美食盒打开。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合着奶香与花香的奇异甜香，瞬间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那香味仿佛有形，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连最前排几位故作矜持的贵女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她端出两碟精巧绝伦的点心，“琉璃盏”与“千层酥”。
“这是我们大唐风华即将推出的新品茶点，不成敬意，请各位品鉴。”
苏小语的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路数？
周康更是气急败坏：“苏小语！你休要在此故弄玄虚，转移话题！”
“转移话题？”苏小语嘴角的笑意更冷了几分。
“我只是想告诉在座的各位，什么才叫真正的技艺。我能做出无人能仿的糕点，自然也能做出无人能仿的音乐盒。”
她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只有巴掌大小的音乐盒。
她将音乐盒放在桌上，玉指一旋。
“叮……咚……泠……”
一道比市面上所有音乐盒都更清脆、更纯净、更富灵性的乐声，瞬间响起。
整个嘈杂的宴会厅，在这乐声下，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就在众人沉浸其中时，一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从主位上传来。
“周家小子，这姑娘的实物在此，你的图纸也在此。你倒是不妨给大家解释解释，你那张涂鸦，是如何能指导工匠，做出如此精巧绝伦之物的？”
众人纷纷循声望向主位。
只见安国公府老太君手持一串沉香佛珠，双目微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场，瞬间让周康额头上见了汗。
他支支吾吾地狡辩道：“这……这自然是府上的工匠技艺高超，又不断精益求精，改良……对，改良之后的结果！”
“改良？”
苏小语非但没有反驳，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绝妙的言辞，抚掌轻笑，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眸子亮得惊人。
“周公子这个词用得好，说得太对了！技艺之道，本就在于不断改良，精益求精。”
周康一愣，没想到她会顺着自己的话说，还以为找到了突破口，刚想顺杆爬，苏小语却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清冽如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狠狠敲在他的心上。
“那我就更要请教周公子了。按我《大唐律》，凡有新奇技艺献于朝，皆需在将作监备案存底，以彰国力。”
“若后续有重大改良，为防伪冒，更需将改良后的核心机巧，增补入册，此为改良备案。”
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那强大的气场压得周康几乎喘不过气来。
“既然承恩公府早己有了此物，又做出了如此'精益求精'的改良，想必这份官方的改良备案文书，一定比我这个初版要详尽得多吧？”
“毕竟，真正的创造，是连同其每一次改进，都清晰可查，有据可依的。”
“不知周公子可否将那份盖着将作监官印的文书，拿出来让小女子开开眼界，也让在座各位见识一下，国公府的严谨章法？”
这个问题，比之前老太君的提问要致命一百倍！
它不是一个可以靠狡辩蒙混过关的技术问题，而是一个非黑即白、有或没有的程序问题！
备案文书？那是什么东西？！魏雍只是给了他一张图，让他来闹事，根本没提过什么备案啊！
一瞬间，周康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滚落。
他站在那里，如遭雷击，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字来。
完了。他掉进了一个他自己亲手挖，又被对方瞬间加固的陷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