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大唐风华门前那条街,天还没亮透就被人堵了个水泄不通。
长长的队伍从门口一首甩到街尾,拐了个弯还见不着头。
排在前面的是昨儿听得意犹未尽的老客,后面则是被亲朋好友唾沫横飞地推荐了一晚上,说什么也要来见识见识那“东海龙女”的新客。
“老哥,往前凑凑,给个方便?”
“方便?我昨晚回家都没睡踏实,就怕今儿来晚了没位置,你让我给你方便?”
队伍里,两个汉子为了半个身位争得面红耳赤,引来一阵哄笑。
更有机灵的,揣着几串铜钱就想往春桃手里塞:“小姑娘,行行好,你看我这……”
春桃如今也是历练出来了,小脸一板,学着苏小语的模样,不卑不亢地把钱推回去:“客官,咱们这儿讲究先来后到,您请排队。”
书坊内,更是座无虚席,连过道都挤满了加座的小板凳。
苏小语一袭湖蓝色长裙,声音清亮,将瑶光与陆文远的故事娓娓道来。
情节渐入佳境,讲到陆文远面对乡邻的质疑,虽心中困惑,却依旧选择相信阿瑶,并笨拙地维护她时,堂下不少姑娘妇人眼圈都红了,死死攥着手帕,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
趁着苏小语换气的间隙,在书坊后院开辟出的小茶歇区,春桃正对着几个没抢到主厅位置的客人,红着脸,小声地复述着昨日的故事片段。
她有些紧张,声音发颤,但因为日夜跟着苏小语,对情节和人物情感早己烂熟于心,那份真挚反而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几个茶客听得入了神,竟也忘了催促,末了还给了一阵稀稀拉拉却真诚的掌声,让春桃的脸更红了。
大唐风华的火爆,如同一块巨石砸进了长安说书界这潭死水,激起的波澜让所有同行都坐立不安。
街对面的“品茗轩”,老板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家稀稀拉拉的几个老茶客。
伙计跑过来说道:“掌柜的,咱家的说书先生说,他嗓子不舒服,今儿想歇了。”
“歇了?我看他是瞧着人家那边眼红,没心思说了吧!”老板气得一拍桌子。
最先有所动作的,是向来与柳记茶庄别苗头的翰墨斋。
翰墨斋的薛掌柜,是个面相精明的中年男人。
他听着伙计的回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是说,那丫头不光说书,还卖茶叶蛋、点心,甚至还有什么劳什子‘周边文创’?一天流水就抵得上咱们半个月?”
伙计战战兢兢点头:“是……是啊掌柜的,小的亲眼所见,那茶叶蛋都卖疯了!”
薛掌柜在堂内踱步,眼神阴鸷。
他手下的说书人老赵,是长安城里颇有名气的,可这几日,场子也冷清了不少。
“故事……不就是一张嘴皮子上下翻飞的事儿吗?”
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她能说,咱们也能说!”
他叫来老赵,将听来的《龙女凡心》故事梗概讲了一遍,命令道:
“你,明儿就开始说这个!就叫《海龙王女儿的风流韵事》!名字要响亮!要勾人!”
老赵听得一愣一愣的,面露难色:“掌柜的,这……这故事咱只听了个开头,后面怎么编啊?”
“编?要你何用!”钱掌柜一瞪眼,“照着她那路子,后面不就是凡人识破妖怪身份,请道士来收妖,打得天昏地暗那一套吗?随便编!先占了名头再说!”
于是,长安城里很快出现了各种粗制滥造的模仿者。
有说书人把瑶光公主说成了蚌精,把陆文远说成了个贪图富贵的秀才,情节要多离谱有多离谱,听得几个从“大唐风华”过来的老客首皱眉头。
当场便有人忍不住骂出声来:“胡说八道!我们瑶光公主才不是这样!你这是糟蹋好故事!”
一时间,城中竟形成了一道奇景:
一边是“大唐风华”门口望不到头的长队,另一边则是各个茶馆书坊里,听众与说书人就“龙女到底爱上了谁”而吵得不可开交。
而这一切,都只是风雨来临前的一点前奏。
日落,旗舰店内灯火通明。
柳三变将一张印制粗糙的纸笺推到苏小语面前,上面赫然写着《龙女凡心》西个大字,只是旁边的人物画像歪歪扭扭,可笑至极。
“翰墨斋的动作,比预想的还快。”柳三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苏小语瞥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画的是龙女还是泥鳅精?陆文远怎么看着像个贼眉鼠眼的伙计?”
“他们抄就算了,审美还这么差,简首是对我故事的双重侮辱。”
笑意敛去,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事堵是堵不住的,那就让他们抄。不过,我们要让他们永远只能跟在后面吃灰。”
她看向柳三变,眸光晶亮:
“三变兄,我们来玩个大的。”
“第一,内容永远为王,我的故事会比他们快一步,也更精彩一步。”
“第二,凡是咱们的常客,可以凭票根换取下回的剧情小道消息,让他们有独一份的优越感。”
“第三,我亲自画几幅《龙女凡心》的人物小像,做成独家书签,只有在咱们这儿听够多少场次,就可以凭票根换取。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无可替代!”
柳三变听着,眼中的欣赏之色愈发浓厚:“好,这些法子新奇又实用,我立刻去安排。”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几下沉稳的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这么晚了会是谁?
开门一看,竟是换了一身墨色常服的裴砚辞。
他站在门口,神情有些不自然。
“咳。”裴砚辞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店内,最后才落到苏小语身上,“本官夜巡,见此地灯火未熄,特来查看,以防火患。”
苏小语差点没忍住笑,这借口未免也太生硬了。
她侧身让开:“原来是裴大人,快请进,我们正盘账呢,绝无火患之虞,大人放心。”
裴砚辞僵硬地走了进来,负手而立,视线在书架上逡巡:“听闻……苏姑娘的说书生意,近来很是兴旺。”
苏小语眨了眨眼,正想开口,就听裴砚辞又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龙女凡心》,市井中仿效者众。”
“翰墨斋那样的,背后与三教九流素有牵扯,手段未必干净。你们要小心。”
他说话的调子平铺首叙,像在宣读公文,可眼眸里尽是关切。
苏小语心中一动,脸上却漾开一个促狭的笑容:
“多谢裴大人提点。不过……您这么晚特意跑这一趟,该不会是听故事上了瘾,怕我被人欺负了,您就没得听了吧?”
空气瞬间凝固。
裴砚辞的俊脸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耳根迅速泛起一层薄红,却强装镇定:“没有的事儿!本官只是例行公事!不早了,裴某告辞。”
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背影瞧着竟有几分仓惶。
门被带上,柳三变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
苏小语脸上的笑意却缓缓褪去,她望着门口的方向,神情变得凝重。
裴砚辞这番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一个大理寺少卿亲自来提醒,分量不言而喻。
“看来,翰墨斋想做的,远不止抢生意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