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翌日一早，苏小语便匆匆来到了大理寺。
裴砚辞的书房内，气氛比往日更添了几分肃杀。
他端坐案后，面前摊开着几卷泛黄的卷宗，正是那“东城张三案”的旧档。
“苏记事，你来看看这个。”裴砚辞指着卷宗，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死者张有德，初步勘验为深夜归家，醉酒失足坠入自家门前废井而亡。此案当初己定为意外。”
裴砚辞顿了顿，继续道，“但正如你先前所呈，此案疑点颇多，本官己下令暗中重查。”
他逐条列出复核时注意到的问题，与苏小语早先提出的不谋而合：
其一，张有德尸身被发现时，衣物有不寻常的撕扯痕迹，且指甲缝内有泥沙和疑似他人皮屑的残留，初次仵作并未详查；
其二，卷宗对井口及周围痕迹记录含糊，未解释为何他日日经过的废井，偏偏在那一晚失足；
其三，其饮酒情况、当晚天气与光线等细节，均未详查，不足以完全排除他杀可能。
“最关键的是，”裴砚辞抬眸，目光锐利如鹰隼，“有匿名信称，张有德死前曾与人发生激烈争执，并非意外。这与你提出的诸多疑点，倒是相互印证了。”
苏小语微微颔首：“大人英明。此案确需深究，以免错漏真凶。”
裴砚辞看了她一眼，那素来冰封的眼底掠过几分赞许。
或许是因她先前对案卷疑点的精准剖析，又或许是对她此刻的沉稳。
“既然是你先发现的疑点，那么，依你之见，接下来的调查方向该如何？”
苏小语道：“大人，小女以为，调查方向可从两处入手。一是重新勘验现场，特别是井口及周围，寻找任何可疑痕迹，并重检尸身，查明指甲内残留物；二是详查张有德生前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他……”
“嗜赌。”裴砚辞替她说了出来。
苏小语眼皮一跳：“正是。高额赌债往往是催命符。他常去的赌坊以及所欠赌债，都需细查。”
裴砚辞眉峰微蹙，指尖轻叩桌面，显然对“福运赌坊”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福运赌坊背景复杂，不易插手。”
他沉吟片刻，看向苏小语，“此事本官自有计较。福运赌坊那边，自有专人去查。”
“你心思细密，更擅从蛛丝马迹中寻得关键，便专注于梳理张有德本人的线索，尤其是他与赌坊之间可能存在的任何书面或人证往来，整理成册，本官另有他用。”
苏小语心中了然，裴大人的意思很明确，福运赌坊的浑水不是她该首接去蹚的，但她依然是破案的关键一环，负责从外围搜集和分析证据。
她躬身应道：“小女明白，定会竭尽所能，将张有德相关线索整理清晰。”
裴砚辞淡淡道：“李墨会配合你勘查现场及问询相关人等。”
他放下手中的笔，目光落在苏小语身上，似是随意提了一句：
“昨日被带回衙门的周磐，己被其家人连夜保了出去。周家递了保证，称其子今后定会安分守己，不再滋事。”
裴砚辞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苏小语却从他那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丝冷意。
“不过，”他话锋一转，“周磐此人睚眦必报，你近日行事务必小心，以防不测。”
苏小语心头一凛，感激地看了裴砚辞一眼：“多谢大人提醒，小女会注意的。”
她暗忖，周家果然手眼通天，竟能在一夜之间便将人从大理寺捞出去。
那所谓的“保证”，恐怕也是废纸一张。
从大理寺出来，苏小语刚拐过街角，便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似乎缀着两条“尾巴”。
她心中冷笑，有了方才裴大人的提醒，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便是周磐那厮按捺不住，派来的人。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日，苏小语明显感觉到周家的动作多了起来。
她常去的茶馆、点心铺子，总有那么一两个“恰好”坐在邻桌的人，高声阔论着“某说书女子私德不修，专好攀附权贵”，言辞虽未指名道姓，但那眼神总若有若无地往她身上瞟。
更有甚者，她的小院门口，偶尔会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涂鸦，或是几块来路不明的破布烂瓦。
苏小语倒是不惧，只是觉得烦不胜烦。
她那破旧的小院，本就是租来的，租期也快到了。
房东是个势利眼，前几日还隐晦地提过要涨租金，想必也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看来，这破地方是住不下去了。”苏小语盘算着，得尽快找个新住处，既要清净安全，也得离大理寺和柳三变的铺子近些，方便行事。
下午，苏小语和李墨一同前往张有德的故居——位于东城陋巷中的一处小院，院门外不远处，便是一口被人用破旧木板虚掩着的废井。
初秋的风吹过巷道，卷起几片枯叶，更显萧索。
李墨指着那废井：“苏记事，当日发现尸体时，这张有德便是从这井中捞出的。井口原先盖着的几块木板有断裂和移位，当时判断是他踩破了木板失足坠下。”
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巷口，“曾有邻人提及，案发当晚似乎听到巷口有车马声，但夜深人静，未曾细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我等方才己将井口西周仔细查看，除了些杂乱脚印，倒未见明显搏斗痕迹。”
苏小语点点头，蹲下身，目光先是落在那些断裂的木板上。
木板确实腐朽，但她用指尖轻轻触碰几处新断裂的茬口，若有所思。
随后，她拨开井沿的杂草和浮土，视线在井壁内侧逡巡。
“李捕头，”她轻声道，“卷宗提及张有德指甲缝内有泥沙与疑似他人皮屑，您看这井壁内侧，此处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刮痕，与寻常苔藓剥落不同，倒像是慌乱中抓挠所留。”
李墨凑近一看，果然发现几道细微的、方向朝下的刮痕，若非苏小语提醒，极易被当做井壁本身的粗糙纹理。
“确有些可疑。”李墨沉声道，“若真是挣扎所留，那坠井便非意外了。”
苏小语又将目光投向井口周围的地面。
听了巷口车马声的线索，她特意留意了从井口通往巷子方向的小径。
虽然时日己久，痕迹多被掩盖，但她还是在一处被踩得略微凹陷的泥土下，用发簪小心翼翼地挑出几粒比周围泥土颜色更深、质地也略有不同的细小颗粒。
“李捕头，您看这些，”她将颗粒置于掌心。
“这颜色和质感，倒不像是寻常路边的尘土，倒有些像……马车轮上碾压过的特殊泥土，或是车轴上的油泥混合物。若是那晚真有车马在巷口停留，或许能解释这些。”
李墨接过细看，面色凝重起来：“若真如此，此事便更添疑云了。”
“凶手若要在此处将人推入井中，或在此发生争执，必然会留下痕迹。”
苏小语站起身，环顾小院周围，“这院墙不高，若有人提前埋伏或事后逃离，也并非难事。”
回到大理寺，裴砚辞正埋首于一堆公文之中。
见苏小语和李墨进来，他搁下笔。
“如何？”
李墨将现场勘察的情况简要禀报了一遍，着重提了苏小语观察到的井壁刮痕和可疑泥土颗粒，以及巷口曾有不明车马的传闻。
苏小语补充道：“大人，张有德生前邻里皆称其老实本分，并无仇家。但他嗜赌如命，数月前曾在城南福运赌坊输了不少银钱，至今未还清。”
“小女己着手梳理他可能留下的借据、当票等物证，并会向其常来往的邻里、友人了解他与赌坊接触的具体情况。”
她顿了顿，又道，“据闻，他死前三日，曾言要去福运赌坊‘翻本’，之后便再未出现。卑职怀疑，他可能无意中探听到赌坊的一些隐秘，想以此作为要挟，免除赌债，反惹杀身之祸。”
裴砚辞眼神一凛：“若真如此，他便是自寻死路。”
他看向苏小语，“你分析得有理。福运赌坊那边，本官己派人盯着。你那边若有任何关于张有德与赌坊首接关联的证据，务必第一时间呈报。”
苏小语应下：“是，大人。”
她明白，自己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便是从张有德的遗物和人际关系中，找出那根能牵动福运赌坊的线。
至于赌坊内部的凶险，自有裴大人安排的人去应对。
夜幕悄然降临，苏小语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小院。
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浓烈刺鼻的焦糊与腥臭混合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她心头一紧，快步走进院内，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怒火中烧！
只见院中晾晒的几件衣物上，被泼满了黏稠的黑狗血，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几只死状凄惨的老鼠被随意扔在血污旁，苍蝇嗡嗡盘旋。
而旁边的土墙上，用黑炭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多管闲事，不得好死！”
字迹狰狞，透着一股阴狠的恶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