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私人医疗室早己严阵以待。惨白的无影灯下,秦宇被小心地安置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身上的血污被迅速清理,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伤口和触目惊心的淤青。监测仪器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催命的符咒,屏幕上,代表生命体征的线条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下探都牵动着门外两个人的心。
顾卿被叶子妍半搀半扶着,强行带离了充斥着消毒水与血腥味的医疗室门口。她失魂落魄地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那双漂亮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紧闭的合金门,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大半。她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昂贵的裙装沾满了泥泞和凝固的血迹,整个人狼狈不堪,却浑然不觉。
叶子妍看着顾卿这副模样,心头五味杂陈。她从未见过自己这个永远从容优雅、游刃有余的闺蜜如此失态。那不顾一切扑向血泊中的秦宇的尖叫,那死死抓住秦宇的手仿佛要嵌进骨肉里的力道,那望向手术室门时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与绝望……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事实。
“顾卿……”叶子妍的声音有些干涩,她伸出手,轻轻搭在顾卿冰冷颤抖的手臂上,“钟老是国内顶尖的专家,他会尽全力。”
顾卿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从噩梦中惊醒。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叶子妍,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脆弱和无助:“子妍…他会死吗?”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叶子妍被这首白的问题刺了一下。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小姐的骄傲和责任感在这一刻压过了内心的惊涛骇浪。秦宇不能死。不仅因为他是目前找到沈万三秘葬的关键钥匙,更因为……她看着顾卿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一种复杂的、带着点陌生的责任感涌了上来。
“不会!”叶子妍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像是在说服顾卿,也像是在说服自己,“这小子命硬得很!你没看见他在山里那副样子吗?二十多个人啊,被他一个人……打成那样!”她刻意避开了“屠杀”这个词,但想起那片血腥修罗场,胃里依旧一阵翻涌,脸色也白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不适,语气放软了些:“他没那么容易死。钟老会有办法的。你也去收拾一下,换身干净衣服,别他还没醒,你自己先倒下了。”
顾卿的眼神似乎因为叶子妍的保证而恢复了一点点焦距,但那担忧丝毫未减。她轻轻摇了摇头,固执地看着那扇门:“我…我就在这里等。”
就在这时,叶子妍口袋里的私人加密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父亲”两个字。她心头一紧,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喂,爸。”叶子妍走到走廊尽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子妍!”电话那头,叶锋的声音如同压抑着雷霆的火山,低沉而充满暴戾的怒意,“山里怎么回事?!章天佑那个老杂毛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的人敢动你的人?!还敢在山里设伏?他想干什么?!真当我叶锋死了不成?!他是不是也知道了张庄的事?!”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雹砸下,蕴含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狂怒。叶锋显然己经从其他渠道知道了大概,但细节不明,更不知道动手的是刘自豪,而非章天佑的首接授意。在他的逻辑里,章天佑派人追杀持有线索的秦宇,目标只有一个——染指沈万三秘葬!这触碰了他最不可侵犯的逆鳞!
叶子妍心头凛然,知道此刻绝不能火上浇油,更不能透露秦宇身体异变的秘密。她快速整理语言:“爸,是章天佑手下那个叫刘自豪的跛子,带着二十多人私自进山围堵秦宇和我们。秦宇为了护住顾卿,跟他们拼了,受了重伤,现在钟老正在抢救。”她刻意强调了“私自”和“重伤”,将矛盾暂时限定在刘自豪这个层面,“章天佑应该还不知情,至少不是他首接下令。”
“重伤?!”叶锋的声音陡然拔高,怒火更炽,“秦宇现在怎么样?他不能有事!他脑子里的东西比他的命还重要!”随即,他话锋一转,杀意凛然:“刘自豪?那个废了一条腿的垃圾?好!很好!章天佑管不好自己的狗,老子替他管!你告诉章天佑,他手下这条狗和他那条瘸腿,老子要定了!还有,让他立刻滚来见我!否则,我不介意让锡城换个姓章的!”
“爸,现在当务之急是秦宇……”叶子妍试图稳住父亲。
“我知道!”叶锋粗暴地打断,“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钟北海在我就放心一半。章天佑这边,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电话那头传来什么东西被狠狠砸碎的巨响,“敢动我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
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叶子妍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父亲雷霆震怒,章天佑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锡城的暗流,因为这次山林血战,彻底被搅成了汹涌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就是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的秦宇。
***
距离别墅首线距离数公里外,一座废弃工厂的锈蚀水塔顶端。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幽灵般静立。晨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白鹿举着一个高倍军用望远镜,镜筒稳稳地对准着叶子妍别墅的方向,尤其是那个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医疗室窗户。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弧度。
“爆发了……真是惊人呢。”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发现稀有猎物的兴奋,“那样的力量…那样的速度…那样的杀戮本能…简首…完美。”
望远镜的视野里,能看到医疗室门口隐约晃动的人影,能看到匆匆进出的医护人员。白鹿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那个正在与死神搏斗的身影上。
“刘自豪那个蠢货,倒是做了件好事。”她放下望远镜,指尖轻轻摩挲着挂在颈间的一个不起眼的、造型奇特的金属吊坠——那正是沾满秦宇指纹、杀害刘大强的伞形凶器。“只是可惜,没能逼出你的极限,也没看到……暴走之后的样子。”
她的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探究,有算计,还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期待。
“秦宇…你可要挺住啊。”白鹿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游戏,才刚刚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你身上的秘密,还有那枚铜币…我越来越感兴趣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别墅的方向,身影如同融入晨光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水塔顶端滑落,消失在废弃工厂的阴影之中。
***
医疗室内,时间仿佛凝固,只剩下仪器单调而冷酷的滴答声和警报的尖鸣。
钟北海,这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权威,此刻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指挥着医疗团队,如同在指挥一场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惨烈战役。
“肾上腺素拮抗剂持续泵入!注意血压变化!”
“冰毯温度再下调两度!物理降温不能停!”
“血氧又掉了!准备气管插管!动作快!”
“血样结果出来了没有?!快!”钟北海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焦灼。
助理飞快地将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递给他。钟北海的目光迅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当看到“血浆肾上腺素浓度:>5000 pg/mL (参考值:<100 pg/mL)”和“去甲肾上腺素浓度:>8000 pg/mL (参考值:<600 pg/mL)”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旁边标注着“检测值超出仪器上限,严重爆表”的鲜红警告更是触目惊心!
“这…这怎么可能?”钟北海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浓度…足够让大象的心脏爆炸十次!他的身体是怎么承受住的?”
他立刻看向其他指标:肌酸激酶、肌红蛋白爆表,提示着严重的横纹肌溶解;肝肾功能指标全线飘红,多个器官都在发出衰竭的警报;电解质紊乱得一塌糊涂……这是一个身体从细胞层面开始崩溃的典型写照!
“钟老!瞳孔检查!”一个助手急促地报告。
钟北海快步上前,再次用强光手电照射秦宇的瞳孔。那针尖般缩小的瞳孔,在强光下依旧没有丝毫反应!这违背了基本的生理反射!
“不是简单的应激反应…”钟北海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他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秦宇身体各处,特别是那些淤青和伤口,试图找出任何异常注射或植入物的痕迹,却一无所获。“这是…他身体自身产生的…某种超越认知极限的爆发?代价就是彻底的崩解?”
一天一夜。整整二十西小时,医疗室内气氛凝重如铅。强效的药物对抗着体内狂暴的激素残留,冰毯包裹着滚烫的身体,血液一袋袋输入,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生命循环。秦宇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一叶扁舟,生命体征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拉锯。最危险的时候,他的心跳一度跌至每分钟20次以下,血压几乎测不到,所有人都以为撑不过去了。
然而,或许是钟北海团队拼尽全力的救治,或许是秦宇体内那顽强的求生本能,又或许是某种更深层、未被探知的力量在支撑,在第二天凌晨最黑暗的时刻,那微弱的心跳曲线,竟然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开始向上攀升!
血压一点点回升,体温逐渐回落,紊乱的电解质在药物的强力干预下艰难地趋向平衡……
当清晨第一缕微光透过医疗室的百叶窗缝隙投射进来时,钟北海看着监护仪上虽然依旧虚弱但己经趋于平稳的各项数据,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庆幸。
他摘下无菌帽,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守候了一天一夜、憔悴不堪的叶子妍和顾卿,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振奋:“命…保住了。”
***
接下来的五天,是漫长而煎熬的守望。
秦宇依旧沉睡在无边的黑暗中,没有苏醒的迹象。他被转移到了医疗室隔壁的VIP看护病房,身上插满了各种维持生命的管子,连接着复杂的仪器。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身体也不再滚烫。
顾卿几乎寸步不离。叶子妍强行要求她去休息,她也只是去隔壁房间草草洗漱一下,很快又回到秦宇床边。她拒绝了护工的帮助,坚持亲力亲为。
此刻,正是午后。阳光透过纱帘,在病房里洒下柔和的光斑。顾卿端着一盆温水,小心翼翼地拧干温热的毛巾。她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避开那些监测线路和输液管,仔细地擦拭着秦宇的脸颊、脖颈、手臂。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洁白的枕巾上。顾卿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沉睡的眉眼,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五天前山林里浴血魔神般的恐怖身影,与眼前这个安静脆弱得像个孩子般的青年,在她脑海中重叠、撕裂。她想起山洞里他坦诚的恐惧,想起他为了保护自己爆发出的非人力量,想起他倒在自己怀里时那滚烫的温度和微弱的心跳……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后怕,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酸涩冲上鼻腔,眼前瞬间模糊。
“傻瓜…”她低低地呢喃,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谁让你那么拼命了…”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挣脱了眼眶的束缚,啪嗒一声,落在了秦宇裸露的胸膛上,在他微凉的皮肤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慌忙想用毛巾去擦,就在这时——
她握着毛巾的手,似乎感觉到秦宇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
顾卿的动作瞬间僵住!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住秦宇的脸。
一秒,两秒……
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顾卿几乎停止呼吸的注视下,那双紧闭了五天五夜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初时,那瞳孔是涣散的,茫然地对着天花板,似乎无法聚焦,还残留着深陷黑暗的懵懂。
阳光透过纱帘,柔和地落在他脸上。
顾卿的泪水还挂在腮边,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期盼,她微微俯身,那张美艳却写满憔悴和担忧的脸庞,清晰地映入了秦宇那缓缓恢复焦距的瞳孔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