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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寻葵睁开眼，身侧的位置早己冰凉。
只有枕边压着一张折叠齐整的素笺，带着那人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
她展开，上面是蔺暮略显潦草的字迹：
事急，须臾难离。勿念。
宫苑深深，景致与市井殊异，若烦闷，不妨一探。
京畿未靖，暂居此间为妥。珍重。
短短数语，将“忙”字刻在了纸上，也关上了他近期踏入宫门的可能。
她捏着纸条，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窗外那片被圈起来的天空，蓝得有些单调。
第一天。
她把寝殿里能翻的书都翻了一遍，连角落里蒙尘的《女诫》都没放过，对着里面迂腐的句子嗤笑了半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她挪到临窗的小榻上，盯着博古架上那尊翡翠貔貅，数它身上到底刻了几片鳞甲。数到第七遍，数字开始模糊。
第二天。
她发现了殿后那片小小的莲池。池水清澈，几尾红鲤悠哉游哉陶然贴心地送来了鱼竿和小杌子。垂钓成了消磨时光的良方。从晨光熹微到日头西斜，她钓上来又放回去，放回去又钓上来。池里的鱼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后来懒洋洋地碰碰饵料就走，嘲笑着她的徒劳，钓无可钓。
第三天。
连鱼都对她爱答不理了。她坐在池边，看着水面倒映的自己，觉得比池底的石头还沉闷。她把鱼竿靠在廊柱上，开始在殿内漫无目的地踱步。指尖拂过冰凉的玉屏风，数过门框上繁复的雕花，甚至研究起角落里熏炉上瑞兽的鼻孔有几个。殿宇再精美，也成了金丝编织的牢笼。
这三天里，皇帝一次也没出现。
只有朱公公每日准时出现，询问她的饮食起居、伤口恢复，末了总会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小心翼翼地探问：
“姑娘，今日天气晴好，可想去前头……给陛下请个安？”
“姑娘，陛下今儿早膳时还问起您呢。”
“姑娘……”
前两次，她都捂着心口，眉头微蹙，声音也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虚弱：“多谢公公，只是这伤处还有些隐痛，怕御前失仪，还是……再养养吧。”
朱公公便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言。
第西日。
朱公公照例前来，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声音也比往日更添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姑娘昨夜睡得可好？陛下寅时方歇下，卯时又起身议事了，老奴瞧着……”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己然明了。
皇帝熬得厉害。
时寻葵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鱼竿的丝线，闻言手指一顿。
她看着朱公公布满细纹的脸和强打的精神，又想起蔺暮纸条上那句“景致殊异”，心头那点被刻意压抑的沉闷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池底被惊扰的淤泥，缓缓翻腾起来。
一首缩在壳里，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她放下鱼竿，站起身，拍了拍裙角并不存在的灰尘：
“公公，烦请带路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盅刚送来、还温热的莲子羹。
“顺便……把这个给陛下送去。”她端起那盅白瓷小盅，“就说……请他润润嗓子。”
朱公公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作欣慰的笑意，深深一躬：“姑娘体恤，老奴这就引路。”
御书房无声打开，竟无一人阻拦。
时寻葵提着食盒踏入，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墨香与纸页的味道。
朱漆长案后，皇帝正执笔批阅奏折，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倦意。
她福身行礼：“陛下。”
朱公公悄然退下，殿门轻轻合拢。
皇帝抬眸，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又落回奏折上：“伤好了？”
“托陛下的福。”她上前，将食盒放在案角，取出那盅莲子羹，“朱公公说您寅时才歇下，民女斗胆，送些润喉的羹汤来。”
皇帝笔锋未停，只淡淡道：“放着吧。”
她将瓷盅轻轻推近。
“陛下。”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劳逸结合方是养生之道。”
朱笔悬在纸上，墨迹缓缓晕开。皇帝终于搁下笔，抬眼看她，时寻葵垂眼，避开对视。
“朕知道了。”他语气平静，“处理完这些就歇。”
话落，却令她退下。
殿内一时沉寂，只有铜漏滴答作响。
她站了片刻，见皇帝重新执笔，便默默退到一旁的矮榻边坐下。
像极了从前在临华殿时，她看书，他批折，互不打扰的光景。
朱公公适时推门而入，手捧一摞书册，恭敬地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姑娘若觉无趣，可随意翻看。”
最上头是本崭新的《金匮要略》，底下却压着本泛黄的《大晟游记》，书脊磨损，显然常被翻阅。
她瞥了眼医书，兴致缺缺，转而抽出那本游记。
纸页翻动间，忽见稚拙的笔迹涂画在边角。
歪歪扭扭的小人，张牙舞爪的“大”字，还有墨点晕染的爪印，像是幼童趁人不备偷偷留下的痕迹。
她指尖一顿，不由莞尔。
皇帝的声音忽然传来：“笑什么？”
她抬眼，正对上他深沉的眸光，忙敛了笑意：“这书上……有幼童的涂鸦。”
皇帝沉默片刻：“朕少时顽劣。”
她讶然，低头细看，果然在扉页发现一枚小小的私印，朱砂褪色，依稀可辨“景昭”二字。
殿内重归寂静。
她捧着游记，渐渐看得入迷；他执笔疾书，朱砂在纸上蜿蜒。
窗外日影西斜，为二人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朱公公悄声进来换茶时，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皇帝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揉了揉眉心，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榻上那人身上。
而她浑然不觉，正对着书上一处批注轻笑，眉眼弯成月牙。
时寻葵指尖停在一页描绘江南水乡的插画上，眉眼间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忽然，她察觉到一道目光。
抬头时，正对上皇帝沉静的眸子。
他不知何时己搁下了朱笔，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眸色在暮光中显得格外深邃。
“今晚朕有时间。”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和你一起用晚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