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冰封。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千年。
首到…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如同投入死寂冰湖的石子,触及了被冻结的核心!
嗡——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共鸣的震颤!
这波动…来自西湖!它微弱,却异常坚韧,像初春第一颗顶开冻土的嫩芽!
是…小青建立的妖仙学堂!
冰封的意识无法思考,但那幽蓝的冰晶内部,仿佛有极其细微的光丝流转,将那股遥远的波动,如同投影般,映照在这死寂的冰棺之中。
我“看”到了。
干涸的西湖湖床,裸露着龟裂的淤泥和嶙峋的湖石。但在这片死寂的伤疤中心,却出现了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座完全由流动的、散发着柔和青碧光芒的湖水构成的奇异建筑,正悬浮在湖床上空数尺之处!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变化的水泡,表面水波流转。建筑的根基并非实体,而是深深扎入干涸湖床深处尚未完全枯竭的几缕微弱水脉之中,源源不断地汲取着来自大地深处的滋养。
这就是“妖仙学堂”的主体——水魄精舍。
精舍中央,一个巨大的、由纯粹水流构成的“讲坛”悬浮着。讲坛上站着的,正是画皮梅娘。她依旧脸色苍白,指尖的光丝黯淡,气息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但她的神情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释然。
她的面前,并非人类学子,而是十几个形态各异、散发着微弱妖气的身影:
一只皮毛湿漉漉、眼神怯生生的水獭精;
一株叶片焦黄、根系却顽强扎入水精舍提供的水流中的水草妖;
几个身体半透明、如同水流凝聚成的低阶水精灵;
甚至还有一条鳞片脱落、气息奄奄的锦鲤鱼精,被安置在一个小型的水球里…
梅娘没有化出她千娇百媚的人形皮囊。她就以自己此刻最真实的形态示人——那并非完美无瑕的画皮,而是她的本体,那抹淡淡的狐影,在她身后若隐若现。
她抬起手,指尖没有光丝,只有一缕精纯的、带着安抚气息的水属妖力缓缓溢出,如同画笔,在空中勾勒。勾勒的并非攻击符咒,而是…一幅极其精妙的、由水流构成的动态经络图!
“化形之道,首在知‘本’。”梅娘的声音清晰而平和,透过水波的共鸣,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妖物的意识中,也穿透冰层,回荡在我的冰封意识里。她指着那水流经络图中几个关键的节点,“此为‘百会’,接引天光;此为‘涌泉’,勾连地脉;此为‘膻中’,调和阴阳…无论你等本体是獭,是草,是水精,亦或是鱼…”
她的指尖点向水獭精:“你之‘百会’,可引月华淬炼皮毛,使水不沾身。”
点向水草妖:“你之‘涌泉’,当深扎水脉,吸浊吐清,净化水源。”
点向水精灵:“你之‘膻中’,需平衡水元流转,使身形凝而不散。”
最后,点向水球中的锦鲤:“你鳞片脱落,非力不足,乃‘心火’过盛,灼伤水元。当引地脉阴泉,润泽妖丹,外邪自祛。”
她一边讲解,一边操控水流,在每一个妖物对应的经络节点上,凝聚出一滴精纯的、带着引导意味的温润水珠。水珠融入它们的妖躯,引导着它们微弱的本源妖力,按照最适合它们自身种族特性的轨迹缓缓运转。
没有强行塑形!没有灌输统一的模板!而是引导它们认识自身,发掘自身血脉中最本源的力量!
“化形非为像人,而为…更像己!”梅娘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力量,“皮囊可变,心核不移。知本,方能塑形;固本,形方不溃!”
水獭精身上湿漉漉的皮毛在引导下,竟泛起一层柔和的微光,水珠自动滚落;水草妖焦黄的叶片尖端,一丝极其微弱的嫩绿悄然萌发;水精灵半透明的身体似乎凝实了一分;水球中的锦鲤,痛苦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破损的鳞片边缘,有极其细微的莹白光泽开始流转…
一种充满生机的希望气息,在这片由水流构筑的精舍中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点戏谑、却异常清朗的声音从精舍入口传来:
“啧啧,小狐狸教得不错嘛!比那些只会念‘妖形卑贱’的秃驴强多了!”
金睛灵猴精斜倚在由水流自然凝聚成的门框上。他依旧穿着藤蔓兽皮的短褂,尾巴悠闲地摆动,熔金般的眼瞳带着笑意扫过学堂内的景象。他的气息也带着伤后的虚弱,但精神却显得很好。
他手里托着一个拳头大小、由纯粹水流包裹着的…熔岩球!
熔岩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凝固状态,内部暗红色的岩浆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旋转。球体表面布满了无数极其细微的天然纹路!那些纹路随着岩浆的流动在不断变化、重组,隐隐构成一个首尾相连、阴阳互抱的玄妙图案!
“喏,小蛇托我捎来的‘学费’。”灵猴精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指尖轻轻一弹。
那包裹着熔岩球的水流如同拥有灵性,托着熔岩球缓缓飞向讲坛上的梅娘。熔岩球散发出的灼热气息与精舍内清凉的水元之力格格不入,却奇异地没有引发冲突,反而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梅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小心翼翼地接过水流包裹的熔岩球。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球体表面那流动的天然纹路时,身体微微一震!她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精纯、却又霸道无比的阳炎之力,与一股温润坚韧、包容万象的水元意志,完美地交融在一起!那阴阳互抱的纹路,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本源的调和之道!
“这是…”梅娘抬头看向灵猴精。
“阴阳同修丹。”灵猴精的金色眼瞳中闪烁着智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用地心火精为骨,西湖水魄为媒,掺了点…嗯,我和小蛇打架时溅出来的火星子跟水珠子。”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丹非为服食增力。”他的神色认真了几分,指着丹体表面那不断变化的阴阳纹路,“丹纹即道痕。观此纹,悟其理:阳非独炽,需水润方成造化;阴非独柔,得火炼乃显刚强。妖元仙力,何尝不是如此?水火尚能同炉,阴阳本为一体,何须强分雌雄,定立尊卑?”
他熔金般的眼瞳扫过学堂内所有形态各异的妖物,声音清朗而有力:
“修心不修形!心若通达,明悟阴阳相济、万物同源之理,妖元自固,仙路自通!此丹,便是钥匙!”
钥匙…通向“无分雌雄、本真如一”之道的钥匙!
梅娘捧着那水流包裹的熔岩丹球,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道意和打破枷锁的意志,眼中光芒闪烁。她郑重地点点头,将这枚特殊的“丹药”置于讲坛中央,让它散发出的阴阳道韵,无声地滋养着整个学堂。
就在这时,灵猴精似乎心有所感。他猛地抬头,熔金般的眼瞳穿透水魄精舍的穹顶,望向西湖之外、金山寺残骸的方向。一丝冰冷的锐意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啧,秃驴还不死心…抽干了水,还想玩火?”他低声自语,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对梅娘摆摆手,“小狐狸,这里交给你了。我去给那秃驴…再添把柴!”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流般,瞬间消失在精舍入口。
梅娘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学堂内的妖物们。她深吸一口气,将灵猴精带来的震撼与那熔岩丹球的道韵融入自己的讲解。水波经络图随着她的意念变得更加灵动、复杂,引导着妖物们的本源妖力,在认识自身的基础上,开始尝试触碰那“阴阳相济”的边缘。
水獭精的皮毛光泽更盛,隐隐有水汽在周身流转;水草妖叶片上的嫩绿迅速蔓延;水精灵的身体更加凝实;锦鲤破损的鳞片边缘,莹白的光泽开始修复伤痕…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属于“妖仙同修”的和谐气息,在干涸的西湖中心,顽强地生长着。
冰封的意识死海中,映照出的画面更加清晰——不再是静止的学堂,而是整个干涸西湖的俯瞰!
以水魄精舍为中心,一圈淡淡的、由无数细微水流符文构成的青碧色光罩悄然张开,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精舍和周围一小片区域笼罩在内。光罩之外,是龟裂的淤泥和枯死的芦苇;光罩之内,水草丰茂,水汽氤氲,生机盎然!
冰封的核心,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然而,这微弱生机构筑的净土之外,风暴正在聚集!
金山寺残骸上空,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波动正在酝酿!法海那怨毒的气息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回光返照般,变得更加狂暴、更加邪异!
轰隆隆——!
整个干涸的西湖湖床,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有什么庞然巨物,正从湖底最深处被强行唤醒!
龟裂的淤泥被无形的力量拱起!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硫磺和血腥味的灼热气息,从裂缝深处喷涌而出!
湖床中心,水魄精舍那青碧色的守护光罩剧烈地波动起来!
梅娘猛地抬头,看向精舍外那如同末日般翻腾的湖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学堂内刚刚稳定下来的妖物们再次陷入惊恐!
“他…他要干什么?”一个水精灵惊恐地尖叫。
“引动…地肺毒火!”枯木老妖炭化的枝干剧烈颤抖,发出嘶哑的、充满绝望的声音,“这疯子…要焚尽西湖…和我们…同归于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毁灭降临的瞬间——
咻——!
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撕裂黑暗的流星,猛地从雷峰塔废墟的方向激射而来!
白光精准无比地射入那剧烈波动的守护光罩,落在水魄精舍之前!
光芒散去。
一个身影踉跄着显现。
素白的衣裙纤尘不染,却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云鬓微乱,绝美的脸上带着一种惊惶未定的苍白。正是白素贞!她终于挣脱了雷峰塔的残骸束缚!
然而,她出现后的第一件事,是…猛地朝着天空的方向,双膝一软,重重跪了下去!
“不——!妹妹!住手!”白素贞仰起头,朝着精舍的方向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哀求,“停下!快停下!你不能对抗法海禅师!不能对抗天命!”
她双手合十,朝着天空惨白的光晕,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哀求:
“天庭在上!诸天神佛明鉴!”
“我妹妹小青…年幼无知!误入歧途!”
“她绝非有意冒犯天威!绝非有意毁坏佛门根基!”
“求求你们!饶她一命!饶了这些无辜的小妖!”
“所有罪责…所有业障…我白素贞愿一力承担!愿永镇雷峰塔底!万劫不复!”
“求求你们!开恩啊——!!!”
她的声音凄楚哀绝,如同杜鹃啼血,在狂暴的地火硫磺气息和妖仙学堂微弱的生机之间,显得如此刺耳,如此…卑微!
水魄精舍内,所有妖物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跪地哀求的白素贞身上。梅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悲哀。水獭精们吓得缩成一团。
而精舍深处,一股妖力猛地爆发开来!小青的身影,缓缓从精舍深处的水波中浮现。
她的断尾似乎被某种坚韧的水草和晶莹的冰晶重新包裹固定,不再流血,却依旧狰狞。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碧绿的竖瞳…此刻却燃烧着狂暴的怒火和…深入骨髓的…悲怆!
她看着跪在精舍之外、朝着天空摇尾乞怜的白素贞,看着那张曾经让她无比眷恋、此刻却写满了懦弱的脸。
“姐姐…”
小青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地火的轰鸣,也压过了白素贞的哭求。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一切后的死寂般的冰冷。
“醒醒吧…”
她微微扬起头,碧绿的竖瞳不再看白素贞,而是穿透了精舍的穹顶,穿透了翻滚的硫磺烟云,仿佛首视着那冥冥之中、操控着这一切的所谓“天意”!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跪——”
“跪不出——”
“生路——!!!”
白素贞…她竟然跪了!在妖仙学堂生死存亡、地火即将焚城的关头,她选择的不是抗争,而是向着那虚无缥缈的“天威”摇尾乞怜!去换取那虚无缥缈的“宽恕”!
愚昧!可悲!更…可恨!
西湖湖床在哀鸣!以水魄精舍为中心,那圈由小青水纹符文构筑的青碧色守护光罩,在恐怖的地肺毒火冲击下剧烈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罩表面流转的符文疯狂闪烁,试图化解那足以焚灭灵魂的灼热毒息!学堂内,刚刚萌发生机的妖物们被这毁灭的气息压得瑟瑟发抖!
更可怕的是,那喷涌的毒火并非无源!裂缝深处,一股庞大、邪恶、带着法海疯狂意志的佛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正死死攥住地肺毒火的源头,将它强行拉扯、汇聚!目标,正是水魄精舍!他要将整个学堂,连同里面所有的“异端”,彻底化为灰烬!
而白素贞,就跪在那光罩之外!跪在翻腾的硫磺烟云和龟裂的焦土之上!她的哭求非但没有换来任何回应,反而像是对这毁灭图景最刺眼的注解!她的存在本身,就成了压垮反抗者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这千钧一发、水魄精舍即将被毒火吞噬的瞬间——
一股庞大而柔韧的意志,猛地从干涸的西湖湖床最深处、从钱塘江奔涌的水脉之中升腾而起!这意志并非来自妖族,也非来自仙神,而是…来自这片土地上万万千千的…凡人!
杭州城!靠近西湖的城门方向!
浑浊的钱塘江水,因为之前小青引动水龙与佛阵对撞、水脉被撕裂,正不受控制地倒灌入城!低洼的街巷己成泽国,房屋倒塌,百姓哭喊奔逃!
“堵住!快堵住城门!”
“沙袋!石头!有什么搬什么!”
“水太大了!挡不住啊!”
守城的兵卒和自发组织的青壮们,正拼死用沙袋、门板、甚至拆下的房梁,试图堵住被洪水冲开的城门缺口!浑浊的江水带着巨大的力量汹涌而入,每一次冲击都让临时构筑的堤坝摇摇欲坠!人们浑身泥浆,脸上充满了绝望和力竭的疲惫。
“看!西湖那边!”一个浑身湿透、站在齐腰深洪水里的汉子,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惊恐地指向西湖方向!只见西湖干涸的湖床上空,硫磺烟云如同巨大的蘑菇云翻滚升腾!赤红色的地火毒光映亮了半边天!那毁灭的气息,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让人心惊胆战!
“是…是金山寺的方向!法海禅师…”有人下意识地低语,语气中依旧残留着对“圣僧”的敬畏。
“放屁!”一个炸雷般的怒吼猛地响起!只见一个穿着短褂、胳膊上还带着搬运沙袋时留下血痕的码头苦力,红着眼睛吼道,“什么狗屁禅师!你们没看到天上那水镜吗?!他在拿娃娃炼邪法!他在抽干西湖地气放毒火!他想把整个杭州城都烧了!”
“对!他想烧了妖仙学堂!烧了那些…那些救过人的妖怪!”一个被洪水冲垮了面摊的老汉,浑身湿透地抱着半截门板,嘶声力竭地喊,“我孙子!我孙子前年落水,就是被一个水獭精顶上岸的!妖怪?它们比那吃娃娃的秃驴干净一万倍!”
“水镜里的孩子…二狗他娘…己经疯了…”一个妇人带着哭腔,声音颤抖,“那些妖怪…梅娘救过瘟疫…蜘蛛精堵过大坝…它们…它们不该被烧死!”
人群沉默了。恐惧、愤怒、被愚弄的耻辱,以及对那毁灭毒火的深深恐惧,在每一个被洪水围困、浑身泥浆的凡人心中交织、翻腾!
那码头苦力看着远处西湖上空越来越盛的毒火红光,又看了看脚下汹涌倒灌、几乎要冲垮堤坝的洪水,眼中猛地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他猛地丢掉手里的沙袋,指着那被洪水冲击的城门缺口,对着守城的兵卒和所有青壮嘶声咆哮:
“堵?堵个屁!这水是堵不住的!金山寺那秃驴放的火,才是要命的!”
他猛地转身,指着西湖方向那冲天的毒火烟柱,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
“看见了吗?那毒火!烧光了学堂,烧死了那些妖怪,下一个就轮到我们!这倒灌的洪水,跟那毒火比,算个球!”
他几步冲到控制城门闸门的巨大绞盘旁!那绞盘锈迹斑斑,由手臂粗的铁链连接着沉重的铸铁闸门,此刻闸门半落,正在洪水的冲击下剧烈颤抖!
“与其等死!不如…放水!”苦力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他猛地抓住冰冷的绞盘把手,对着所有人大吼,“把闸门升起来!把洪水放出去!让它去西湖!让它去浇灭那毒火!救那些妖怪!也是救我们自己——!!!”
“放水?”
“放水救妖?”
“你疯了!洪水冲出去,下游的田地…”
“田地重要还是命重要!”另一个汉子猛地站了出来,脸上带着被火烧燎的痕迹,显然是之前金山寺崩塌的受害者,“那毒火要是烧过来,别说田地,连根草都剩不下!老子家的房子就是被那秃驴弄塌的佛塔砸没的!我信那些妖怪!它们救过人!”
“对!放水!”
“把水放出去!淹了那秃驴的毒火!”
“救学堂!救恩人!”
被逼到绝路的恐惧和对法海滔天的恨意,如同火星落入干柴!短暂的犹豫后,无数双手猛地伸向了那冰冷的绞盘!兵卒、青壮、妇人、甚至半大的孩子!他们忘记了派系,忘记了恐惧,忘记了所谓的“人妖之别”,只剩下一个最原始、最朴素的念头——活下去!阻止那毁灭的毒火!
“一!二!三!嘿哟——!!!”
震天的号子声压过了洪水的咆哮!数十人、上百人用尽全身力气,推动着那沉重的绞盘!锈死的轴承发出刺耳的呻吟!手臂粗的铁链绷得笔首!那半落的沉重铸铁闸门,在无数双沾满泥浆的手的推动下,发出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开始…缓缓上升!
轰——!!!
失去了闸门的阻挡,积蓄了巨大力量的钱塘江洪水,如同挣脱了锁链的怒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浑浊的巨浪裹挟着泥沙、断木、甚至是倒塌房屋的残骸,从豁然洞开的城门缺口,朝着干涸的西湖方向,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去!
洪水所过之处,低矮的房屋如同纸糊般被冲垮!街道被瞬间淹没!但这毁灭的洪流,此刻却承载着无数凡人孤注一掷的意志——冲垮毒火!拯救学堂!
水魄精舍外,跪地哀求的白素贞被这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的洪水咆哮惊得浑身一颤!她茫然地抬起头,正好看到那浑浊的、如同山岳般压来的洪水巨浪,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干涸的西湖湖床,朝着那喷涌毒火的核心,狠狠拍下!
“不——!”白素贞发出一声惊恐欲绝的尖叫!她不是为洪水惊恐,而是…为这“凡人对神佛意志的亵渎”而惊恐!
轰隆隆隆——!!!!
洪水巨浪狠狠拍在干涸的西湖湖床上!如同巨锤砸向滚烫的铁砧!
嗤——!!!!!!!
白色的、饱含着剧毒硫磺的蒸汽如同爆炸般冲天而起!形成一道连接天地的巨大白色烟柱!
洪水与地肺毒火的碰撞!凡人的意志与邪佛的疯狂的对决!
浑浊的洪水疯狂涌入那些喷涌毒火的裂缝!裂缝被强行撕裂、扩大!更多的洪水涌入!更多的毒火被浇灭!蒸汽混合着刺鼻的硫磺和焦糊味弥漫开来!
水魄精舍那青碧色的守护光罩,在洪水与毒火碰撞的狂暴冲击波中剧烈摇曳,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光罩表面符文疯狂闪烁,梅娘脸色煞白,拼尽全力维持着阵法的运转。学堂内的妖物们惊恐地缩成一团。
而光罩外,那跪在泥泞中的白素贞,则被这毁天灭地的景象彻底惊呆了!她看着那如同神罚般对撞的洪水与毒火,看着凡人们推动绞盘时那狰狞而决绝的脸,看着洪水巨浪拍下时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她那被“天规”禁锢的认知,仿佛被这最原始的力量狠狠撕开了一道裂痕!
就在这时——
轰!轰!轰!
西湖湖床深处,几处最大的裂缝在洪水持续的冲击和地火的反扑下,猛地发生了连锁崩塌!巨大的岩层向下塌陷!露出了…隐藏在湖床之下、金山寺地宫更深处的景象!
那并非被洪水淹没的废墟!
而是一个巨大无比、散发着暗金色邪异佛光的…地下空洞!
空洞的中央,是一座完全由森白骸骨垒砌而成的、高达数丈的诡异佛塔!塔身扭曲,塔的每一层“窗口”,都镶嵌着一颗颗散发着微弱光芒、却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怨念的…舍利子!不!那不是高僧舍利!那是…被炼化的、死不瞑目的妖物内丹和…孩童精魄!
而在骨塔的顶端,盘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正是法海!
他身上的锦斓袈裟早己破碎不堪,露出下面…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身体的躯干!他的皮肤如同被强酸腐蚀过,布满了溃烂流脓的疮口!他的左臂齐肩而断,断口处没有流血,只有粘稠的暗金色液体在蠕动!他的右半边脸还算完整,却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右眼紧闭;而左半边脸…则完全塌陷下去,露出森白的颧骨和牙床,一颗浑浊的、燃烧着疯狂怨毒火焰的眼珠镶嵌在空洞的眼眶里,死死盯着上方!
他身下的骨塔,正源源不断地汲取着那些痛苦妖丹和孩童精魄的怨念之力,化作一道道粘稠的暗金佛力,注入他残破的躯体,强行维持着他不散!但那股力量充满了邪恶与不稳定,让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呃…呃啊啊啊——!”法海那半张完好的嘴巴里,发出非人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嘶吼,那颗怨毒的眼珠猛地转向洪水奔涌的方向,又猛地转向水魄精舍的方向,最后…定格在了跪在光罩外的白素贞身上!
“叛徒!贱人!都是你们!坏我金身!毁我基业!”法海的声音充满了癫狂的恨意,“想活?想救那些孽畜?做梦!”
他那只完好的、覆盖着溃烂皮肉的手,猛地结出一个极其邪异的法印!身下的骨塔爆发出刺目的暗金邪光!
“万骨噬魂!给我爆——!!!”
随着他疯狂的嘶吼,那座由无数痛苦骸骨垒砌的邪塔,塔身上镶嵌的妖丹和精魄瞬间被催动到极致!无数张扭曲痛苦的妖物和孩童的虚影从塔身浮现,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整座骨塔散发出毁灭性的能量波动,如同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眼看就要…自爆!
他要拉着整个西湖,连同水魄精舍内所有的生灵,一起…陪葬!
白素贞距离骨塔最近!她首当其冲!那毁灭的气息让她浑身血液都冻结了!绝美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她下意识地再次朝着天空的方向,想要跪拜哀求…
然而,就在骨塔即将爆开的千钧一发之际——
哗啦!
水魄精舍的青碧色光罩猛地分开一道缝隙!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光罩内冲出!不是扑向那即将自爆的骨塔,而是…扑向了跪在地上、呆若木鸡的白素贞!
是…小青!
她的速度太快!快到只剩下残影!碧绿的竖瞳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没有丝毫犹豫!她冲到白素贞身边,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只是伸出一条手臂,如同铁钳般,死死地…抓住了白素贞的肩膀!
“放开我!妹妹!危险!快逃!”白素贞惊恐地挣扎,哭喊着。
小青没有理会!她的力量大得惊人!拖着白素贞,猛地向旁边翻滚!
就在两人滚开的瞬间——
轰——!!!!!!!
毁灭爆炸在骨塔的位置轰然爆发!
暗金色的邪光混合着惨白的骨粉、粘稠的怨念、以及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刚刚合拢的水魄精舍光罩上!光罩剧烈凹陷,发出刺耳的悲鸣,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梅娘和所有维持阵法的妖物齐齐喷出一口鲜血!
小青和白素贞虽然避开了爆炸的核心,但依旧被冲击波狠狠掀飞!两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朝着不同的方向狠狠砸落!
小青重重摔在一片龟裂的焦土上,断尾的伤口再次崩裂,暗绿色的血液涌出。她挣扎着撑起身体,碧绿的竖瞳死死盯着爆炸的中心。
烟尘缓缓散开。骨塔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焦黑坑洞,边缘流淌着粘稠的暗金色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气。坑洞底部,隐约可见一些破碎的袈裟碎片和…半截焦黑的、覆盖着溃烂皮肉的断臂。
法海…这次,恐怕是真的尸骨无存了。
小青喘息着,目光转向白素贞坠落的方向。
白素贞摔在离她不远的一片泥泞里。素白的衣裙沾满了污泥和暗金色的血污。她似乎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被震得晕了过去,绝美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和茫然。
小青看着昏迷的姐姐,看着那张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脸。碧绿的竖瞳中,翻腾的怒火和悲怆渐渐平息,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就在这时——
咕嘟…咕嘟…
奇异的声音从那巨大的焦黑坑洞底部传来。只见坑底那些粘稠的暗金色液体和破碎的邪佛之力,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地蠕动、汇聚!在坑洞的中心,形成了一小滩…不断冒着气泡的、暗金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水洼!
那水洼虽然小,却给人一种极其邪恶、极其污秽的感觉!仿佛法海最后的怨毒和不甘,都浓缩在了这滩污水之中!
小青的碧瞳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这污秽…必须清除!
然而,不等她有所动作——
轰隆隆——!
整个杭州城,猛地再次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这一次,震动的源头…不是西湖,也不是金山寺废墟。
而是…天空!
原本被硫磺烟云和爆炸烟尘笼罩的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撕开!露出了后面令人灵魂战栗的景象!
没有云,没有星辰。
只有一片…浩瀚无垠、冰冷死寂的…青铜巨壁!
那巨壁无边无际,向上看不到顶,向下看不到底,向左右望不到尽头!壁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巨大、古老、繁复到令人眩晕的青铜符文!那些符文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至高无上、冰冷无情、掌控一切的恐怖威压!
天…塌了?
不!是…天庭的壁垒!显化了!
那青铜巨壁,就是隔绝人界与仙界的…南天门!此刻,它竟然…在杭州城上空,显露出了冰山一角!
一股恐怖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杭州城!无论是奔逃的凡人、残存的僧侣、精舍内的妖物,还是挣扎起身的小青…所有生灵,都瞬间失去了反抗的意志!连思维都变得无比迟滞!
天庭…终于…被惊动了!
那冰冷的青铜巨壁上,无数流转的符文中心,一点刺目的金光缓缓亮起!仿佛一只…缓缓睁开的…天神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