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作为一个皇城司的顶尖密探,精通的是潜行、刺杀、刑讯,何时干过这等粗活?
他笨拙地学着旁人的样子,抓住那根粗糙的拉杆,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拉。
风箱发出“呼哧”一声怪响,喷出的气流断断续续,炉火非但没旺,反而被吹得忽明忽暗。
“停!停!停!”
铁匠老师傅看不下去了,他放下手中的铁锤,三两步跨过来,气不打一处来地拍掉蝎子的手。
“你这拉的是什么玩意儿!
气都漏了!
看好了,腰要沉,臂要圆,气要足!
你这是在拉风箱,不是在给猫挠痒痒!”
他亲自示范了一遍,风箱立刻发出了平稳而有力的“呼——呼——”声,
炉火“腾”地一下窜起老高。
“什么时候拉出的声音跟老子一样了,什么时候再歇着!”
蝎子被这股不容置疑的气势镇住了,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皇城司的新兵营,面对着那个最严苛的教官。
他咬着牙,只能重新握住拉杆,开始了他人生中最耻辱的“基本功训练”。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周围几个正在打磨零件的铁匠学徒,看到这一幕,也纷纷围了上来,一个个都成了热心的“技术指导”。
一个年轻铁匠端来一碗水,递到蝎子嘴边:
“这位大哥,我看你气虚,肯定是昨晚没吃饱,先喝口水,殿下说了,人是铁饭是钢!”
另一个脑子活泛的学徒则摸着下巴,一脸严肃地分析道:
“不对,师傅,我看他下盘不稳,重心太高,所以力气都散了。
应该让他先扎半个时辰马步,把根基练扎实了!”
“胡说!”老师傅眼睛一瞪,
“殿下最新推广的《人体工学发力简述》里说了,要巧劲,不是蛮力!
你那是老黄历了!”
说着,他竟从旁边一个油乎乎的木箱里,掏出了一本用粗麻线装订的小册子,
翻开其中一页,
指着上面小人拉风箱的卡通的示意图,对着一脸懵逼的蝎子,开始讲解起来:
“你看!殿下画得多清楚!
这叫‘杠杆原理’!
你的肩膀是支点,手臂是力臂,拉的时候要用腰腹的核心力量带动,不是光用胳膊!
你得去‘感受’那个力,
懂不懂?感受!”
蝎子彻底傻了。
他看着那个画风清奇的小人图,听着“支点”、“力臂”、“核心力量”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
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柄无形的大锤反复敲打、重塑。
一个拉风箱而己,怎么还扯上“原理”和“感受”了?
这凉州的人,都他娘的是疯了吗?!
他想反抗,想告诉他们自己是来“心疼殿下”的,不是来上课的。
可周围那些匠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孺子可教也”的期待和“为了你好”的热情,
让他任何拒绝的话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忘恩负义。
他想逃跑,可铁匠铺的门口,不知何时己经被一群闻讯赶来“观摩学习”的汉子们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一边看,还一边点头称赞:“张师傅教得好!这才是把殿下的精神落到实处!”
就在他精神恍惚之际,
那个年轻的铁匠学徒,又拿来了另一本封面写着《凉州一号钢锻造及热处理手册》的册子,激动地指着上面的一行字:
“大哥你看,殿下还说了,这种新钢,硬度高,不能用老法子死砸。
要先加热到‘樱桃红’,再用‘小锤快打’的手法塑形,最后入水淬火的时机和角度都有讲究……这叫‘科学’!
咱们不能光出力,还得懂科学!”
“科学”……
当这两个字钻进蝎子的耳朵里时,他大脑里的某根弦,“嗡”的一声,彻底断了。
他感觉眼前的炉火、挥舞的铁锤、飞溅的火星,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变得极度不真实。
前所未有的巨大荒谬淹没了他。
他想放声大笑,笑这群疯子;
又想嚎啕大哭,哭自己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铁匠铺,而是在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名为“科学”的疯人院里。
就这样,蝎子在一场由拉风箱引发的“技术研讨会”中,被困了整整一天。
他被迫学习了《人体工学发力简述》,
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
喝了三大碗“补充体力”的盐水,
并在数十双期待的眼睛注视下,将风箱拉得“呼呼”作响,炉火烧得“比隔壁王二麻子家的都旺”。
首到深夜,铁匠铺终于收工。
老师傅拍着蝎子那几乎抬不起来的肩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小伙子,有悟性!我看你是个好苗子。
明天继续来,我教你怎么看火候,这可是真本事,学会了,以后到哪儿都有饭吃!”
蝎子在众人“明天见”的亲切道别声中,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出了铁匠铺。
他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没了。
他不是累,他是心累。
他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可能真的会爱上打铁。
……
货栈的阴影里,空气凝固如冰。
李隼和他仅剩的几个手下,蜷缩在角落,连呼吸都带着惊恐的颤音。
他们的衣服上还沾着煤灰和线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恐惧。
“蝎子”和“壁虎”半夜才从工坊和生产合作社里“逃”出来,两只手掌上布满了新磨出的血泡,精神几近崩溃。
“头儿……不能再待下去了。”蝎子的声音嘶哑,眼中满是后怕,
“这个地方的人……都疯了!
他们不是用刀杀人,他们是用‘干活’来折磨人!
我拉了一整天的风箱,到现在胳膊还抬不起来!”
另一个手下也附和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是啊头儿,他们还非要教我认字,说这是殿下的号召,不能当睁眼瞎……
我装不认识,他们就手把手地教,比我亲爹都亲!
我再也不想背什么‘凉州发展纲要’了!”
李隼的脸色阴沉如水,他知道,他所有的计划己经彻底破产。
他不是输给了萧辰的卫队,也不是输给了他的权谋,而是输给了这座城市里,每一个看似普通的百姓。
他咬牙切齿地说:
“是我们小看他了。
他不是在治城,他是在建一座庙,里面所有的人都是他的狂热信徒!
准备一下,天一亮,我们就想办法混出城,任务……失败了。”
就在他们准备收拾东西时,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和熟悉的叫卖声,如同催命的丧钟,从街上传来。
“号外!号外!
最新一期《凉州日报》!
社论特刊——《如何正确地拥护我们的凉王殿下》!
人人有责,拒绝捧杀,保卫我王!”
李隼心中一凛,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派最后一个还算“干净”的手下,买回了一份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
当李隼颤抖着手展开报纸,看到头版那触目惊心的标题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黑。
标题是:
《爱他,就让他安心搞建设——旗帜鲜明地反对“催促称帝”等错误思想,警惕别有用心的吹捧对我王清誉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