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的目光死死钉在深蓝手腕那道浅淡却狰狞的疤痕上。
咖啡馆里弥漫的咖啡焦香、深蓝身上冷冽的雪松气息、夜狩惊疑不定的表情……
所有的一切都瞬间褪色、扭曲、模糊。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拽回了十年前,那个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灰色世界。
圣心孤儿院。
十岁的苏璃,在那个地方,是“异类”。
父母车祸双亡,她被亲戚踢皮球似的抛来抛去,最后不得己,被社区送进了这里。
十岁,在孤儿院的孩子里己经算“大龄”。
这也意味着被领养的希望渺茫如残烛。
更要命的是她的身体。
小时候,因为一场大病后遗症,她需要长期服用激素药。
那些白色的、苦涩的小药片,如同贪婪的蛀虫,不仅吞噬着她本该健康的童年,更野蛮地改造着她的身体。
同龄女孩开始抽条,纤细得像春日新柳,而苏璃的身体却在药物的催逼下,像发酵过度的面团,不受控制地膨胀、臃肿。
她是所有孩子口中的“母猪”。
圆滚滚的脸颊,粗壮的胳膊和双腿,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厚重的镜片也遮不住她眼中因药物副作用而时常浮肿的眼睑。
丑、胖、病秧子、药罐子。
这些标签像最恶毒的诅咒,牢牢钉在她身上。
孤儿院的孩子世界,是丛林法则的缩影。
苏璃成了天然的靶子。
她的床铺总是最靠近潮湿阴冷的墙角,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霉味。
吃饭时,稍微好一点的肉菜,不等她筷子伸过去,就会被大孩子蛮横地抢走,只留下清汤寡水的菜帮子。
美名其曰帮她减肥。
她沉默地缩在角落,看着碗里寥寥无几的油星,胃里饿得绞痛,却只能更用力地抱紧自己臃肿的身体。
可是她不吃,也瘦不下来呀。
嘲笑和捉弄是家常便饭。
“肥猪!”“药罐子!”“没人要的丑八怪!”尖锐的童言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她心上。
他们故意在她路过时伸出脚绊她,看着她笨拙地摔倒,臃肿的身体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爆发出刺耳的哄笑。
她的眼镜被抢走过,摔裂了镜片,她只能眯着眼,在一片模糊的嘲笑声中摸索着寻找,手指被粗糙的地面磨破。
没有人帮她。
护工们司空见惯,只是不耐烦地呵斥几声“别闹了”,便转身走开。
苏璃像一只受伤的刺猬,用沉默和坚硬的外壳武装自己。
她不哭,不闹,眼神一天比一天麻木、冰冷,将所有委屈、愤怒和不甘都死死压在心底,筑起一道高高的墙。
她唯一的慰藉,是偷偷藏起来的半块发硬的馒头,和窗外偶尔飞过的、她叫不出名字的小鸟。
她学会了在深夜,躲在被子里,咬着被角无声地流泪,眼泪浸湿了带着霉味的枕套。
首到那天,深蓝和夜狩被送进来。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
两个男孩被一个穿着体面却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领进来,交给了院长。
他们的出现,像两颗璀璨夺目的宝石,骤然落入了灰扑扑的沙砾堆。
即便穿着孤儿院统一的、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也掩盖不住他们惊为天人的精致容貌。
深蓝稍大一些,眼神沉静得像幽深的古井,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疏离和警惕,紧紧牵着弟弟夜狩的手。
夜狩还是个奶团子,大眼睛里盛满了对这个陌生环境的恐惧和不安,紧紧依偎着哥哥。
他们的美丽,在这个充满残缺和压抑的地方,同样成了“原罪”。
孤儿院那些习惯了欺凌弱小的“小霸王”们,立刻被激起了强烈的嫉妒和排挤。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叫“铁头”的胖男孩,看着深蓝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恶毒的兴奋。
孤立开始了。
深蓝兄弟的床铺被泼了脏水,饭菜里被偷偷撒了沙子。
夜狩年纪小,被推搡、被抢走玩具时,会委屈地瘪嘴想哭,深蓝总是第一时间把他护在身后,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无声地警告着施暴者,像一头被激怒却隐忍的幼狼。
他的沉默和抵抗,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恶意。
冲突,爆发在后山那个陡峭的斜坡边。
铁头带着几个大孩子,把深蓝兄弟堵在了斜坡边缘。
夜狩被一个孩子故意推搡了一下,小小的身体踉跄着向后倒去,斜坡下,是嶙峋的乱石和灌木丛。
“小狩!”
深蓝目眦欲裂,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用尽全力抓住了夜狩的手臂。
巨大的惯性让两个人都失去了平衡,一起朝着陡坡下滑去!
千钧一发之际,深蓝的另一只手猛地抓向旁边。
那里只有一根从岩缝里顽强生长出来的、布满尖锐硬刺的粗壮老藤。
“噗嗤!”锋利的木刺瞬间刺破了他细嫩的掌心,向下的重力,令木刺划过他的手腕,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鲜血几乎是立刻就涌了出来。
顺着他的手腕蜿蜒流下,染红了藤蔓和他的衣袖。
巨大的下坠力量全靠那只死死抓住藤蔓、被尖刺穿透的手掌支撑着。
他咬紧牙关,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身体因为剧痛和用力而剧烈颤抖,却死死不肯松手。
夜狩被他拽着,悬在半坡,吓得哇哇大哭。
“抓住他们!把他们推下去!”
铁头和他的同伙在坡上兴奋地叫嚣着,甚至有人捡起石块往下扔!
就在那一刻!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像一颗愤怒的炮弹,猛地从旁边的灌木丛里冲了出来。
是苏璃。
她目睹了全过程。
看着那两个男孩被欺凌,看着深蓝为了救弟弟,那只漂亮的手被尖刺贯穿,鲜血淋漓。
一种同病相怜的、被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绝望,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爆发了。
她想起了自己被抢走的食物,被绊倒的狼狈,那些刻薄的嘲笑……她太懂那种被全世界抛弃、被恶意包围的滋味了。
“住手!!”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激动和长期沉默而显得沙哑难听。
她不顾一切地冲向坡上那群施暴者,用自己笨重却带着一股狠劲的身体,狠狠撞向离得最近的一个孩子。
“啊!”
那孩子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
苏璃的突然出现和爆发,让铁头等人吓了一跳。
他们看着苏璃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胖脸,那双镜片后喷射着怒火的小眼睛,一时间竟被镇住了。
趁着这个空档,苏璃冲到坡边,不顾自己笨拙的身体可能滚下去的危险,跪在地上,伸出肉乎乎的手,死死抓住了深蓝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腕。
她用尽吃奶的力气,配合着深蓝的支撑,一点点把惊魂未定的夜狩先拉了上来,然后又去拉深蓝。
深蓝被拉上来时,那只抓着藤蔓的手早己血肉模糊,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