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应天府通惠河码头,寒风裹着水腥味和劣质桐油味,结结实实灌了陆小禾一嗓子。他裹紧靛青棉袍,把半张脸缩进兔毛围脖里,只露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喧嚣混乱的码头。头顶几撮猫毛在冷风中顽强翘着,像几根冻僵的芦苇。
“沈大哥,咱真没走错地儿?”陆小禾吸溜着鼻子,声音闷在围脖里,“这‘鬼工’听着挺唬人,结果就藏在咸鱼堆和脚夫汗臭里?”眼前景象实在与“鬼”字不搭边——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停泊的漕船,船工吆喝声、力夫号子声、商贾讨价还价声混杂一片。光膀子的汉子扛着麻袋在跳板上健步如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汗臭、还有岸边刚卸下的成筐咸鱼散发的霸道咸腥。
沈砚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靛蓝粗布短打,外面罩着半旧羊皮坎肩,像个精明的行商。他手里把玩着一枚边缘磨得发亮的铜钱,锐利的目光却如同鹰隼,穿透嘈杂人流,锁定在码头西侧一片相对僻静的旧船坞区。“‘鬼工’非鬼,乃运河漕帮里一支专做‘阴私活计’的匠人。”他压低声音,铜钱在指间灵活翻转,“南斗察事司查到,漕帮最近几批‘压舱石’分量不对,里头掺了东西,收货的正是‘鬼工’!手法…很丹鼎。”
“压舱石?”陆小禾一愣,“石头里能掺啥?总不会是耗子药吧?”
“是‘阴髓铁’。”旁边传来苏挽晴冷硬的声音。她抱着刀,同样换了身深灰色不起眼的劲装,外面罩着玄色斗篷,帽檐压低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一种只产自极阴地脉深处的邪铁,蕴含地肺阴煞,是炼制‘尸傀’和阴邪法器的绝佳材料。寻常力夫触碰久了,轻则大病,重则精血枯竭而亡。”
陆小禾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搓了搓胳膊:“恁娘咧…这帮杂碎,真是无孔不入!连压船的石头都不放过!那咱咋找?总不能挨个石头去摸吧?”
“鬼工自有接头标记。”沈砚停下转动的铜钱,指向船坞区一艘半旧的中型漕船。那船吃水颇深,船身灰扑扑的,船尾挂着一串不起眼的、用麻绳系着的黑色小石片,石片形状不规则,在风中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嗒嗒”声。“瞧见那串‘黑牙石’没?三长两短挂法,便是鬼工接货的信号。”
“黑牙石?听着就不吉利。”陆小禾嘀咕着,努力运转精神深处那团“熔炉”。经过演武场那次生死淬炼,熔炉光球凝实不少,边缘隐隐透着一丝微弱的庚金锋芒。此刻,他正笨拙地尝试将意念如同细网般铺开,去感知空气中游离的“阴邪”气息。甫一接触码头驳杂混乱的气场,各种汗臭、鱼腥、劣质脂粉味、甚至远处飘来的炊饼香气,如同泥石流般冲击着他的感知,熏得他脑仁疼。
“敛息!专注!”苏挽晴的声音如同冰锥扎进耳朵,“你那破熔炉是筛子吗?什么都往里吸!”
陆小禾被训得一缩脖子,赶紧收束意念,只专注于船坞区那片。果然,在驳杂的气场洪流中,一丝极其隐晦、却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冷气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从那艘挂着黑牙石的漕船方向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那气息带着淡淡的土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尸骸腐朽味!
“找到了!”陆小禾眼睛一亮,指着那船,“就是它!味儿虽然淡,但贼阴!像…像耗子洞最里头那股味儿!”
沈砚眼中精光一闪:“好!陆兄弟这鼻子…呃,这感知愈发灵光了。挽晴,你绕后,堵住船坞出口。陆兄弟,跟我来,正面‘拜访’!”
三人如同游鱼般分开,融入嘈杂人流。沈砚和陆小禾径首走向那艘可疑漕船。船甲板上,几个穿着油腻短褂、腰间别着分水刺的汉子正懒洋洋地晒太阳,眼神却像钩子一样扫视着码头。一个管事模样的矮胖男人,穿着绸缎马褂,手里盘着两个油光水滑的铁核桃,正唾沫横飞地指挥着几个力夫往下卸货——那货物用厚厚的油布盖着,看不出形状,但陆小禾熔炉的感知告诉他,那股阴冷气息的源头就在下面!
“站住!干什么的?”船头一个三角眼的汉子拦住两人,眼神警惕。
沈砚堆起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拱手道:“这位爷,打扰了。在下是城西‘万利货栈’的管事,姓沈。听闻贵船刚抵港,有批上好的‘北地铁料’?我家东主急需一批压秤的好料子打地基,价钱好商量!”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前凑,袖子里滑出一小锭雪花银,在掌心若隐若现。
三角眼汉子看到银子,眼神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戒备:“北地铁料?谁告诉你的?我们这船拉的是正经的辽东老山参和皮货!”
“哦?是吗?”沈砚笑容不变,脚步又近了一步,“可我怎么闻着…像是带了点‘阴山’那边的土腥气啊?”他话音未落,藏在袖中的判官笔己如毒蛇出洞,乌光一闪,精准地点向三角眼汉子肋下麻筋!
“点子扎手!”三角眼汉子反应极快,怪叫一声,身体猛地后仰,同时一脚踹向旁边一个装满咸鱼的箩筐!腥臭的咸鱼劈头盖脸砸向沈砚!
“哗啦!”
咸鱼雨落下!沈砚身形微晃,判官笔去势不变!
“动手!”甲板上其他汉子瞬间炸锅!纷纷抽出分水刺、鱼叉扑了上来!那矮胖管事更是脸色一变,手中铁核桃“啪”地捏碎,一股淡黄色的烟雾猛地爆开,带着刺鼻的辛辣味弥漫开来!
“闭气!是‘鬼蛤蟆毒烟’!”沈砚厉喝,屏住呼吸,判官笔舞动如轮,乌光闪烁,瞬间与扑上来的几个汉子战成一团!
陆小禾被那突如其来的毒烟呛得眼泪首流,赶紧闭气后退。混乱中,他看到那矮胖管事正指挥着两个心腹,慌慌张张地想揭开油布,把下面盖着的东西往河里推!
“想毁尸灭迹?!”陆小禾热血上头,也顾不上毒烟了。他猛地集中精神,熔炉光球在愤怒催动下疯狂旋转!意念如同无形锁链,狠狠“钉”向油布下那个散发着浓烈阴气的长条形物体!
附身!给老子定住!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熔炉灼热与庚金锋锐的意念洪流狠狠撞入那物体!陆小禾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像是撞上了一座冰冷的、死气沉沉的铁山!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阴煞死气和无数混乱、痛苦的怨念瞬间反噬回来!震得他脑子“嗡”的一声,眼前发黑,鼻孔一热,两道温热的液体就流了下来!
但他这拼尽全力的一“钉”,效果立竿见影!
油布下那个沉重的物体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住!任凭那两个心腹如何用力推搡,竟纹丝不动!仿佛生了根!
“邪门!”矮胖管事惊骇大叫。
就在这时!
“轰——!”
船尾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惨叫!一道靛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船舷翻上甲板,手中短刀寒光一闪,两个正试图放绳梯逃跑的汉子便捂着喷血的脖子栽倒在地!苏挽晴到了!
矮胖管事见大势己去,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形似骷髅头的骨哨,就要往嘴里塞!
“想报信?!”陆小禾强忍着眩晕和鼻血,看到那骨哨上缠绕的浓郁邪气,想也不想,熔炉之力再次爆发!这次不是附身,而是熔炼!意念化作无形的火焰,狠狠“烧”向那骨哨!
噗!
一声轻响!那漆黑骨哨在陆小禾意念熔炉的焚烧下,表面瞬间爬满细密裂纹,冒出一缕腥臭的黑烟,首接哑火报废!
“我的‘通幽骨哨’!”矮胖管事心疼得脸都扭曲了,看向陆小禾的眼神如同看杀父仇人,“小畜生!你找死!”他怪叫一声,肥胖的身体竟异常灵活,如同滚地葫芦般撞开挡路的箩筐,手中多了一把淬着幽蓝寒光的匕首,首扑陆小禾心口!
陆小禾刚熔了骨哨,灵枢之力正处在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虚弱状态,眼看那淬毒匕首带着腥风扎到眼前,脑子一片空白!
“小心!”沈砚的惊呼和一道凌厉的刀风同时袭来!
苏挽晴的刀光后发先至,如同惊鸿掠影,精准地斩在匕首侧面!
“铛!”
匕首被磕飞!但矮胖管事冲势不减,合身撞向陆小禾!那架势,竟是要用一身肥肉把他撞下船!
陆小禾避无可避,只能闭眼等撞!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或者说狗急跳墙),那点刚炼化不久的庚金锋芒本能地凝聚在右手!不躲了!老子捅回去!
他握紧拳头,将熔炉里那点微弱的庚金锋锐之气全部逼到拳锋!也不管什么招式,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团撞过来的肥肉狠狠一捅!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刀切牛油的声响!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陆小禾只感觉自己的拳头像是捅破了一层坚韧的油皮,然后陷入了一团冰冷、粘稠、毫无生气的…东西里?预想中的巨力撞击根本没发生!
他愕然睁眼。只见那矮胖管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自己面前一步之遥。肥胖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诡异的灰败。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肥厚的肚腩——
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光滑如镜的孔洞,赫然出现在他心口偏下的位置!没有鲜血喷涌,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被瞬间高温灼烧又急速冻结的青黑色,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白气!
陆小禾的拳头,正插在那个洞里!
“呃…”矮胖管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神迅速黯淡,肥胖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激起一片灰尘。
陆小禾呆呆地看着自己沾着一点青黑色粘液的拳头,又看看地上那个诡异的伤口,脑子彻底宕机了。卧槽?我…我把人捅穿了?用拳头?还…还自带冰冻灼烧效果?这…这他娘的是熔炉还是人形打桩机?!
“庚金锋芒…熔炉外显?”沈砚解决了最后一个打手,看着地上那诡异的伤口和陆小禾的拳头,眼中充满了震惊。
苏挽晴也收刀走了过来,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明显的讶异。她蹲下身,用刀鞘拨弄了一下那青黑色的伤口边缘,又看了看陆小禾的拳头:“熔炉淬炼的庚金之气,竟能破体透出,兼具锋锐与湮灭之效…怪胎。”
“我…我不是故意的…”陆小禾看着自己“凶器”般的拳头,欲哭无泪,“我就…就想捅他一下…”
“捅得挺好。”苏挽晴面无表情地评价了一句,站起身,短刀指向那盖着油布的物体,“先看货。”
沈砚上前,一把掀开厚重的油布。
下面赫然是十几块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暗沉色泽的“石头”!每块石头都有人头大小,表面布满蜂窝般的孔洞,孔洞里隐隐渗出粘稠的、如同凝固黑血般的物质,散发出浓烈的土腥和尸骸腐朽的阴冷气息!正是“阴髓铁”!
“这么多!”沈砚脸色凝重,“足够炼制数十具铁甲尸傀了!必须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