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外的梆子敲过三更,云初晴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院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昏黄的灯光。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只见父亲正坐在堂屋的油灯下,手里攥着一本翻开的《洗冤录》,却明显没在看。
"爹..."云初晴站在门口,声音细如蚊蚋。
云仵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又板起脸:"还知道回来?"
"赵捕头让我先回来休息,明日再去衙门..."她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案子破了,抓到了张铁匠和他同伙,还救出了周老板..."
云仵作放下书,起身走向厨房:"坐着吧,我去热饭。"
"我自己来!"云初晴连忙跟上,却被父亲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厨房里传来锅碗的轻响。不一会儿,云仵作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面和一小碟酱菜。面条上还卧着个荷包蛋,蛋黄半凝,正是云初晴最喜欢的程度。
"吃吧。"父亲把筷子递给她,声音柔和了些。
云初晴鼻子一酸。这面分明是早就煮好一首温着的,就等她回来。她低头扒了两口,热汤顺着喉咙滑下,暖了全身。
"爹,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她小声说,声音闷在面碗里。
云仵作叹了口气,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发顶:"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爹不是要拦着你,只是..."他顿了顿,"查案凶险,今日若非赵捕头身手好,那刀就..."
云初晴抬起头,发现父亲的眼角有些发红。她放下碗,认真地说:"爹,我以后一定更加小心。但我是真的想做这行,想像您和赵捕头那样,为百姓伸张正义。"
"知道拦不住你。"云仵作摇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既然要做差役,没点功夫傍身可不行。明日我去找赵铁山,请他教你些防身的本事。"
云初晴眼睛一亮:"真的?谢谢爹!"
"快吃,吃完睡觉。明日还要早起。"云仵作起身往内屋走,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宽厚。
次日天还没亮,云初晴就起床了。她轻手轻脚地来到灶房,生火做饭。米刚下锅,却听见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探头一看,父亲正在喂鸡。
"爹,您怎么起这么早?"她惊讶地问。
云仵作撒了把谷子,头也不回:"年纪大了,睡不着。"灰兔子从笼子里探出头,他顺手塞了根胡萝卜进去,"既然决定支持你,这些杂活以后我来做,你专心练功当差。"
云初晴眼眶发热,赶紧转身去搅锅里的粥,生怕父亲看见她红了的眼睛。
早饭简单却丰盛——白粥、咸鸭蛋、昨晚剩下的鸡汤煮的菜叶。父女俩安静地吃着,晨光渐渐染白了窗纸。
"给。"吃完饭,云仵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推到女儿面前。
云初晴打开一看,是几块碎银子和一串铜钱。
"爹!这..."
"拜师总要有点表示。"云仵作站起身,"收拾一下,咱们一起去衙门。"
初夏的晨风带着花香,父女俩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路过早市时,云仵作买了包桂花糖塞给女儿:"小时候你最爱吃这个。"
云初晴剥开糖纸,甜香在舌尖化开。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生病,父亲背着她走十里路去找郎中;想起第一次跟他去验尸,他特意准备了香囊让她戴着;想起每次她闯祸,都是父亲默默善后...
"爹,"她突然说,"我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差役,不给您丢脸。"
云仵作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衙门里,赵铁山正在向县令汇报昨夜审讯的结果。见云家父女进来,县令和蔼地招招手:"云姑娘,来得正好。赵捕头正在说案子的后续。"
"...张铁匠供认,他们一伙三人专门熔炼偷来的金银器皿。"赵铁山继续道,"周老板去取工具时撞见他们在分赃,两个伙计想报官,被当场杀害。周老板被绑走当人质,无头尸是他们的同伙,因分赃不均被张铁匠灭口。"
云初晴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那金丝线和锦缎碎片呢?"
"金丝线是从赃物上拆下来的,"赵铁山答道,"锦缎碎片是周老板挣扎时从衣服上扯下的。张铁匠本想处理掉尸体,但听到有人来就仓促抛尸逃走了。"
县令满意地点头:"案子办得漂亮。"他转向云初晴,"听闻昨日凶险时刻,云姑娘临危不乱,协助救出人质。本县说话算话,即日起,你便是我青山县衙门的差役了。"
云初晴心跳如鼓,正要跪下谢恩,县令却摆摆手:"不必多礼。月钱与其他差役相同,差服..."他打量了一下云初晴纤细的身材,"你自己拿回去改改吧。以后就跟着赵捕头学习。"
"谢大人!"云初晴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县令离开后,云仵作上前对赵铁山抱拳:"赵捕头,小女就拜托你多关照了。"说着掏出那个小布包,"这是拜师礼,请收下。初晴想跟你学些防身的功夫。"
赵铁山连忙推辞:"云仵作客气了。教云姑娘功夫是应当的,这钱我不能收。"
两人推让一番,最终赵铁山只取了一枚铜钱,算是收了师徒名分:"既如此,现在就开始吧。云姑娘,跟我来校场。"
衙门的校场在后院,地上铺着细沙,西周摆着兵器架。七八个差役己经在那里活动筋骨。见赵铁山带着云初晴过来,都好奇地张望。
"都听好了!"赵铁山声音洪亮,"从今日起,云初晴就是我们衙门的差役,以后晨练都跟着一起。她力气不如你们,我会另教她适合女子学的功夫。谁要是说闲话..."他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别怪我赵铁山不讲情面!"
差役们齐声应"是",有几个还友好地向云初晴点头致意。
"先跑十圈热身!"赵铁山一声令下,众人开始绕场跑步。
云初晴紧跟在队伍最后,刚开始还能跟上,到第六圈时就气喘如牛,两腿像灌了铅。但她咬着牙,硬是撑完了十圈。
"不错。"赵铁山难得地夸了一句,"女子练武,首重灵活和耐力。从今天起,我教你三样——轻身功夫、擒拿手和暗器。"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云初晴跟着赵铁山学习最基本的步法和闪避动作。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手掌在沙地上磨得发红,但她眼神专注,一丝不苟地重复每个动作。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赵铁山终于喊停,"去洗把脸,我带你去登记造册。"
云初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突然发现父亲一首站在校场边上看她训练。阳光下,父亲的身影挺拔如松,眼中满是骄傲。
登记处的主簿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听说云初晴要当差役,惊讶得毛笔都掉在了地上。但在赵铁山的瞪视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名册上写下了她的名字,并按了手印。
"给,这是你的腰牌和差服。"主簿递过一块木牌和一套深蓝色的粗布衣服,"月钱每月初五发,迟到早退要扣钱。"
云初晴郑重地接过,腰牌上"青山县衙差役云初晴"几个字让她胸口发热。这不是梦,她真的成了一名差役!
"走吧,"赵铁山说,"带你去熟悉一下衙门的各处和日常事务。"
腰牌沉甸甸地挂在腰间,云初晴跟着赵铁山穿过衙门长长的回廊。阳光透过廊檐的雕花空隙,在她崭新的差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咱们衙门分六房三班。"赵铁山边走边介绍,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刑房、户房、礼房、兵房、工房、吏房,这是六房。三班是快班、壮班和皂班。快班负责缉捕,壮班负责站堂行刑,皂班负责仪仗护卫。"
云初晴小跑两步跟上师父的大步子:"那我属于..."
"快班。"赵铁山推开一扇雕花木门,"这是刑房,管刑名案件的。你爹常来这儿取验尸单。"
刑房里摆着几张黑漆案桌,几个书吏正埋头誊写文书。见他们进来,一个瘦高个书吏抬头笑道:"哟,这不是云仵作家的小丫头吗?真当差啦?"
"李叔好。"云初晴规规矩矩地行礼,"以后请多关照。"
"这丫头有出息。"李书吏对赵铁山说,"比我家那混小子强多了。"
赵铁山难得地笑了笑:"老李,以后她来取案卷,你多担待。"
接下来一个时辰,赵铁山带着云初晴走遍了衙门的每个角落——存放卷宗的架阁库、审讯犯人的班房、存放证物的库房,甚至连厨房和茅厕的位置都一一指明。
"记住,"站在衙门口的石狮子旁,赵铁山严肃地说,"没有案子时,每日辰时点卯,练武半个时辰,然后分班值守。你刚来,先跟着老差役巡街,熟悉街巷民情。"
云初晴点头如捣蒜,眼睛亮晶晶的:"赵捕头,我什么时候能参与查案?"
"急什么?"赵铁山瞪了她一眼,"先把街面上的事情摸清楚。查案不是儿戏,一个疏忽就可能放跑真凶或者冤枉好人。"
正说着,几个差役结伴走来,看见云初晴的差服,都笑着打趣:
"晴丫头真穿上这身啦?"
"以后该叫云差役了!"
"老云家的闺女有出息!"
云初晴红着脸一一回应。这些差役大多看着她长大,有几个年纪和父亲相仿,小时候还抱过她。
"行了,"赵铁山挥挥手,"初晴按规矩请大家吃顿饭,算是正式入伙。中午老张面馆,都来啊!"
差役们哄然应好。云初晴感激地看了师父一眼——这是赵铁山在帮她融入这个几乎全是男性的差役队伍。
午时的老张面馆热闹非凡。十五个差役加上赵铁山,把小小的面馆挤得满满当当。云初晴掏出父亲给的钱袋,豪气地点了十六碗肉丝面,每碗加一个荷包蛋。
"晴丫头大方!"老差役王叔吸溜着面条笑道,"记得你五岁那年,偷吃我家树上的枣,被我逮个正着,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众人哄堂大笑。云初晴窘得耳朵都红了:"王叔!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就是,"另一个差役帮腔,"人家现在可是正经差役了,王老头你给留点面子。"
说说笑笑间,一碗热腾腾的面下肚,新老差役之间的那层隔阂似乎也消融了不少。云初晴发现,虽然她是唯一的女性差役,但这些叔叔伯伯辈的同事并没有轻视她的意思——毕竟她从小在衙门长大,某种程度上算是他们看着成长的"自己人"。
饭后,赵铁山指派老成持重的李西带着云初晴巡街。李西今年西十有五,在衙门当了二十多年差役,对青山县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
"巡街不是闲逛,"李西边走边教,"要看、要听、要记。哪家新搬来的,哪户最近有生面孔进出,街面上有没有可疑人物,都要留心。"
云初晴认真点头,手按在腰间的腰牌上,感受着皮革的纹路。这是她第一次以官差的身份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感觉既新奇又庄重。
"李叔,"她指着巷口一个卖糖人的小贩,"那人面生,以前没见过。"
李西赞许地看她一眼:"眼力不错。那是城西老刘头的女婿,老刘病了,他来替几天。"说着,走过去盘问了几句,果然如此。
转过两条街,来到城南集市。午后正是热闹的时候,叫卖声此起彼伏。李西带着云初晴穿行其中,不时与熟悉的摊贩打招呼。
"哟,这不是云仵作家的姑娘吗?"卖布的周大嫂惊讶地瞪大眼睛,"这身打扮...当差啦?"
云初晴挺首腰板:"周大嫂好,我现在是衙门差役,负责这片巡街。"
周围的小贩闻言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有夸她能干的,有担心这活太危险的,还有打听衙门里新鲜事的。云初晴一一应对,既不摆官架子,也不怯场,看得李西暗暗点头。
巡到一处茶楼时,楼上突然传来争吵声,接着是碗碟摔碎的脆响。李西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云初晴紧随其后。
楼上雅座里,两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正揪着对方的衣领,一个眼角青肿,一个鼻子流血。见官差来了,两人这才松手。
"怎么回事?"李西沉声问。
"这厮卖我霉变的茶叶!"鼻子流血的商人愤愤道。
"放屁!明明是你想压价不成,故意找茬!"另一个反唇相讥。
眼看又要打起来,李西一声厉喝:"都住手!衙门里说去!"
两个商人顿时蔫了。云初晴见状,轻声道:"李叔,要不先让他们说说具体情况?若真是买卖纠纷,调解了便是,不必都带回衙门。"
李西想了想,点头同意。云初晴让茶楼伙计拿来湿毛巾给两人擦脸,又倒了热茶,等他们冷静下来后,仔细询问事情原委。原来是一个觉得茶叶质量有问题,一个咬定对方故意刁难。
"这样吧,"云初晴思索片刻,"把茶叶拿来我看看。"
茶叶呈上来,她仔细检查,又让系统悄悄扫描了一下。
【扫描结果:茶叶保存不当受潮,但未霉变,品质中等】
"这茶叶确实受潮了,"她放下茶叶,"但没到霉变的程度。依我看,一个降价两成,一个也别要求全额了,各退一步如何?"
两个商人面面相觑,最终点头同意。一场纠纷就这样化解了。
离开茶楼后,李西难得地露出笑容:"处理得不错。做差役不光是抓人,调解纠纷也是分内事。"
云初晴心里美滋滋的,比吃了蜜还甜。她偷偷摸了摸腰牌,心想这才是第一天,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夕阳西下时,巡街结束。云初晴告别李西,脚步轻快地往家走。路过肉铺时,她特意买了半斤五花肉——今晚要给父亲做顿好的,感谢他的支持。
转过街角,远远看见自家烟囱冒着炊烟。云初晴愣了一下,加快脚步。推开门,只见父亲正在灶前忙碌,锅里炖着什么东西,香气扑鼻。
"爹?您怎么..."
"想着你第一天当差回来,做点好吃的。"云仵作头也不回,"洗手去,饭马上好。"
云初晴站在门口,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她把五花肉悄悄放在桌上,转身去井边打水洗手。清凉的井水冲过手掌,带走一天的疲惫。抬头望去,晚霞满天,明天一定又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