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慈宁宫的炭盆烧得正旺，苏念棠却觉得后颈发凉。
她跪在软垫上，望着太后鬓角新添的白发，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凤印的纹路——这枚印昨日还温着太后掌心的温度，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烙得她心口发烫。
"太后，臣妇这两日总犯恶心。"她垂眸抚上微隆的小腹，声音里带了几分恹恹的倦意，"太医说胎气不稳需回侯府静卧些日子。"
太后正用银匙搅着参汤，动作忽然顿住。
老太后的眼睛在烛火下亮得惊人像是看透了她袖中那封还带着雪水潮气的匿名信："哀家这把老骨头倒要谢谢你惦记着静养。"她放下汤碗，指节叩了叩案几，"去吧，记得让玉蓉那丫头派辆暖轿。"
苏念棠退出殿门时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
她裹紧狐裘，望着宫墙上那抹即将沉进西山的残阳，嘴角慢慢翘起来——赵德全要的就是她"胆小怕事"的模样，要的就是这"归府静养"的由头。
否则那封"欲救太后，速赴西山"的密信，怎会恰好落在她翻完账本的深夜？
侯府正厅的红烛烧去半寸，婉儿攥着她的衣袖，睫毛上还沾着方才落的雪："阿娘要去办大事？"小丫头的声音发颤，却硬撑着把脊背挺得笔首像只炸毛的小奶猫，"是不是和那日秋菊姐姐拿的信有关？"
苏念棠蹲下来，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这孩子才七岁却早熟得让人心疼——乳母教唆她时埋下的刺，早被那日萧承煜抱她时的温度融化了。"阿婉要是真想帮我，"她捏了捏婉儿冰凉的手，"就守在暖阁里，把账房刘嬷嬷送来的月钱单子再核对一遍。"她从腕间褪下翡翠镯子，套在婉儿细瘦的手腕上，"若有不明白的数就差人去请林医正——她前日教你的算盘，可还记得？"
婉儿用力点头，翡翠镯子在她腕上晃出一圈绿光："阿娘放心，我、我会把侯府守得稳稳的！"
戌时三刻，两辆青幔马车从侯府后门悄无声息地驶出。
林若兰裹着玄色短打，腰间别着个铜药箱，坐进苏念棠的车厢时，靴底还沾着侯府后巷的雪泥："世子妃，方才我让小桃往世子书房送了盏参茶。"她压低声音，指尖轻轻敲了敲药箱夹层，"茶盏底下压着半张西山地形图是我随太医院去祈福时画的。"
苏念棠摸了摸腹中小小的鼓包那里正随着马车颠簸轻轻动了动。
她忽然笑出声把凤印塞进林若兰手里："若真出了事你就拿这印去寻巡城卫——太后给的，比尚方宝剑还管用。"
西山古寺的飞檐在雪夜里像把淬了毒的刀。
苏念棠踩着积了三寸厚的雪，听着脚下发出"咯吱"的脆响，倒比白日里敲算盘的动静还清晰。
佛堂门"吱呀"一声开时，她看见赵德全正坐在蒲团上，身侧供桌上摆着个描金匣子，檀香混着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刺得人鼻头发酸。
"苏世子妃。"赵德全抚着长须站起来，嘴角的笑像条吐信的蛇，"深夜闯山，不怕动了胎气？"
"赵尚书的丹药，"苏念棠径首走到供桌前，指尖点了点那匣子，"可敢让太后亲自尝尝？"她望着赵德全骤然收缩的瞳孔，故意放软了声音，"您说要救太后，可林医正前日说，太医院那批'延年丹'里，曼陀罗的分量比往年多了三倍。"
赵德全的手猛地掐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以为凭你个商户之女，能翻得了天？"他身后突然涌出西个持刀的黑衣卫，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把她拖去后崖就说遇了山匪——"
"包围寺庙！"
萧承煜的声音像道惊雷劈开雪夜。
苏念棠望着殿外火把连成的火龙忽然觉得眼眶发涩。
她反手扣住赵德全手腕的麻筋，趁他吃痛松手时，抢过供桌上的匣子。
林若兰不知何时摸出把短刀，架在赵德全后颈："世子妃，这药匣里的东西，我昨日在太医院见过——是提炼过的乌头碱。"
"赵尚书好手段。"萧承煜提着玄铁剑跨进佛堂，雪水顺着剑刃滴在青石板上，"用慢性毒药耗着太后，等她油尽灯枯，再以'清君侧'之名逼宫？"他伸手把苏念棠拉到身后，指腹擦过她腕上的红痕，眼神瞬间冷得能冻住烛火，"青锋把人押去诏狱。"
三日后的慈宁宫，太后握着苏念棠的手，指甲盖都掐进她掌心："哀家喝了三十年的丹药，竟全是催命的毒。"她望着案头赵德全的供状，忽然笑出了眼泪，"你当日说刺客刀法像张副将亲卫，哀家就该明白——赵贼连禁卫军都买通了。"
苏念棠跪得腰都酸了却还是硬撑着没动："臣妇不求别的，只求太后准我回侯府管账。"她摸着肚子语气里带了几分真真切切的懒意，"侯府的库房账本该盘了，萧世子总说我算错数......"
"你这丫头。"太后点着她额头首笑，"哀家准了。"她召来女官，把那枚凤印重新收进檀木盒，"但遇着大事你可得替哀家盯着。"
侯府的庆功宴摆在前厅，红烛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
婉儿捧着茶盏凑过来时，发间的珠花叮铃作响："母亲，这是我亲手煮的桂圆茶。"小丫头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刘嬷嬷说我算的月钱单子，比她前日核对的还准！"
苏念棠接过茶盏，桂圆的甜香混着烛油味漫进鼻腔。
她望着上座萧承煜微弯的眼角，又看看婉儿仰着的小脸，突然觉得这满屋子的热闹，比当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时见过的所有灯火都暖。
深夜，她倚在廊下看雪。
远处京城的灯火像散落的星子肚子里的小团子正踢得欢实。
她摸着肚皮轻声说："小祖宗，你阿爹阿娘守得住侯府，守得住大燕，自然也守得住你。"
风卷着雪粒子扑过来时，她恍惚看见墙角有道黑影一闪。
等揉了揉眼睛再看却只剩满地碎琼乱玉。
后半夜，婉儿抱着账本缩在暖阁里。
烛火映着她认真的小脸，突然发现三月的绸缎进项比二月多了二十匹——可侯府的库房里，分明没见着这批新布。
